“李闯得了李岩与牛金星后,行事果然诡异起来,李岩的想法还可以推测,但是牛金星行事极过飘忽,实在难以揣测。”俞国振又道。
此时帐篷里除了他与高二柱、王启年之外,还有纪燕等虎卫中层将领,他们都是来探视俞国振这边是否安全的。听得俞国振的话,纪燕笑道:“官人说得太含蓄了,直接说牛金星有些神经便是了。”
“李岩倒是个人物,当初他没有留在新襄有些可惜了,他比较重视百姓,知道残民害民者必为民众所弃,掘黄河北堤之事,必定不是他的主意,他甚至有可能还试图阻止过。不过李自成终究是流寇中的枭雄,即使用了李岩,也改不了他这一本质,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牛金星确实是个有些神经的小人,琢磨事情总是从些弯弯角角里考虑,咱们是学不到他这种本领。咱们也不用学他这本领,咱们有足够力量,堂堂正正碾压过去。”
俞国振的评价让众人都笑了起来。
在他的帐篷之外,背着光的暗影之中,一个人也微微笑了。
这个暗影中的人,想到了牛金星那双狡诈、贪婪同时带着疯狂的眼睛。俞国振虽然未曾见过牛金星,但对他的评价倒是再准不过了。
“不过咱们始终要记住,咱们的力量不是凭空而来的,而是来自虎卫,来自工匠、教师、医生、农民和商贩,无论咱们今后走到了哪一步,面临什么样的情形,都不可忘记这一点……你们记住我的话。如果有一天,你们忘记了我的话,那么我们也就没有了力量。”
暗影中的人双眉皱紧。若有所思。
“正是因为我们有力量。李闯也好,建虏也好,都不敢与我们正面较量。只能用些上不了台面的伎俩,岂能奈何我们。大伙把主要精力还是放在救济百姓上面,如今大员岛上已经做好了准备。我们争取在一年之内,运几十万上百万人上岛!”
“岛上养得活这么多人么?”有人问道。
“咱们的百姓要求很低,有口饱饭吃就是,大员岛环境甚好,虽然现在开发得还不够,但只要头一年我们支援一下,明年开始自给自足绝无问题。粮食种子我都已经令新襄准备了,衣物方面,大员岛的气温比起这边可是要暖和……”
黑暗中的人影听到里面絮絮叨叨。说的尽是些老百姓的衣食住行这样的问题,吃喝拉撒什么事情俞国振都在操心,这令其原本杀气盎然的目光变得犹豫起来。
“而且如今已经是十月。我估计最多还有一个月。渤海只怕就要封冻,那时羊口的羊角沟港就不能用了。所以我们还得准备好第二条路。大多数百姓,还是得在山东过这个冬天。去年我们新襄共收了两万吨棉花,就是全部做了被子,都未必够用,故此取暖的柴火也是必需的。或许我们可以考虑,制造蜂窝煤来取暖。”
蜂窝煤是什么东西,黑暗中的人是不懂的,不过煤却不陌生。山`东也有煤矿,特别是俞国振为了开发耽罗,就近取煤,明里暗里控制了山`东几个大煤矿。此前人工不足,销量也有限,因此并未大规模开采,现在不同,则可以组织人力进行开采了。
另外,也可以在这种工作中,初步养成纪律性。
说了自己的安排之后,俞国振与帐中诸人又讨论了一些细节,特别是再三叮嘱有关蜂窝煤燃烧的废气会制人死命的事情。直到东方鱼肚泛白,众人才退出他的帐篷,而俞国振也才准备休息。
他才躺下去,就听得布帘子掀起的声音,他抬头一看,发现一个黑影立在门前。
“咦?”俞国振有些惊讶,高二柱不是说全部捉住了么,怎么这里还有漏网之鱼?
他这一声轻咦,立刻惊醒了在边上打瞌睡的王启年。王启年坚决执行了高二柱的命令,在这几天里就是紧紧跟着俞国振,寸步也不离开。王启年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人就向前扑了过去,手中马刀铮一声出鞘,在帐篷中闪过一道电光。
那人影没有料想到这个看上去瘦俏的少年,竟然有这么快的速度,险险才避开,但王启年回手拖刀,马刀一折又斩了回来。
眼见马刀要劈中那人脖子,却是“铮”的一声响,那人手中的匕首恰恰将马刀格住。王启年却又是顺势拖刀,那人不得不后退,只听刷的一声,将那人的衣裳被划开。
黑色的外衣被划开后,露出里面的红色衣裳。那人目光中有些惊惧,在俞国振帐下,除了齐牛以武勇著称之外,别的虎卫最擅长的似乎都是火枪,却不曾想这个才十**岁的小子,竟然也有一身好本领!
“停。”
俞国振喊了一声,王启年收住刀,向着那人咧嘴笑了笑,刀尖却还指着对方,显然只要俞国振再下一个命令,他的刀又会毫不犹豫劈过去。
“你是什么人,在外头有段时间了吧?”俞国振道:“刺客?”
“南海伯,你方才对下属说的话,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那人开口了,隔着面布,声音稍有些变,但俞国振还是听出这是女子的声音。
“我需要作假给谁看?”俞国振冷笑了一声:“方才被逮的是建虏的人,毫无疑问,你应当是李闯派来的吧?我又不是李闯,坏了黄河大堤,良心不安,要在百姓面前装腔作势弄虚作假,他有没有对百姓说他来晚了,未能救百姓于水火?”
此话说得犀利,那女刺客却无言以对。
“为了尽早结束战乱,闯王不得不行此下策,待掀翻了朱家的皇帝,天下太平,闯王必然会给灾区百姓一个交待。总不象南海伯,分明有让天下太平的力量,却一昧龟缩于海角一隅,醉心于自己的荣华富贵,对朝廷扔出的南海伯爵位甘之若饴……”
“臭娘儿们!”听得这女人伶牙俐齿地反击,王启年怒了,他人拙口笨,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只能破口大骂。
“歪理。”俞国振冷笑:“你懂什么,你这话定然是别人教你的,你自己尚不明白,如今鹦鹉学舌搬出来吧?”
那女人哼了声:“若是歪理,就把我驳倒!”
“李闯入京之后,就算他当了皇帝,我问问你,这次黄泛区八百万灾民,他如何处置?他起家之地,甘陕之地千万饥肠漉漉的百姓,他如何处置?他的才能,比起朱元璋如何,他手下左右,比起刘基、徐达、宋廉等人如何?朱元璋剥皮实草,尚不能杜绝天下之贪腐,以厂卫钳制天下,尚不能平息天下之战乱,李闯又以何杜之?”
“自然是行圣人教化之道……”
“我知道了,你定是李岩派来的,也只有他这个读圣贤书读得半通不能的,才会天真的以为真有什么圣人教化之道可以包治天下之痼疾。”俞国振又是冷笑:“天下百姓最苦者三,其一是乡绅,其二是胥吏,其三是朝廷捐税。这三者李岩知道如何对付么?他自己当官会是清官,但别人呢,象牛金星,若是李自成得了天下,牛金星少不得要弄个丞相,你以为,牛丞相会不贪污,会不纵容手下替他收刮?天下的乡绅,就会心甘情愿将自己侵夺的田地交出来给百姓耕种?”
这女子行走四方,不是完全没有见识的,听得俞国振说起大明百姓最苦的三大痼疾,只觉得每一个都说到了自己的心坎之上。一些原先只是隐约觉得不对的疑问,就在俞国振一个个的反问中变得清楚起来。
“闯王英明,绝不会任牛金星之流……之流……”
“闯王英明,牛金星献计挖黄河北堤,闯王便应了。”俞国振不待她说完便又道。
“你……你这样说,难道你就有法子?”
“我自然有法子。”俞国振扬了一下下巴:“李岩去过新襄,至少在新襄,他可以看到我的法子有没有效果。”
那女子心中又是一颤,李岩曾经提起过新襄之事,只不过当时是被他当成反例来提的。每每说起时,李岩就会道,新襄安乐,胜于他处,只可惜俞国振有此才能,却是为虎作伥,却替朝廷效力。即使拿新襄当反例,李岩口中也说不出半点新襄治理上的不对来――以往她只当这是李岩心胸器量,扬人之长讳人之过,但现在想来……莫非真是俞国振将新襄治理得极好,让李岩实在挑不出差子?
“我的侍卫本领,你也见识过了,如今在你身后,已经尽是这般的侍卫,你是准备继续冒险行刺于我,还是放下武器束手就擒?”俞国振突然又道。
那女子回过头去,惊讶地发觉,在她身后确实是几十个虎卫虎视眈眈,以她的耳力,竟然没有发现这些虎卫是何时到的。更让她心胆俱寒的是,这些虎卫手中的可不再是冷兵器,一杆杆火枪对着她,她对这种武器也不陌生,便是她身手再敏捷,也不可能在几十杆火枪的击射中脱身!
除非她能制住俞国振,可俞国振身前的那瘦小子,已经让她难以抵挡!
“你骗我,你方才那番话都是缓兵之计!”心中羞愤,那女子厉声道。
“对你我用得着缓兵之计么,不是我喊住启年,你现在已经是死人了。”俞国振噗之以鼻:“我俞某人的声誉一向尚可,却不是背信弃义的流寇,你现在还有三下时间可以选择。三、二、一……”
(啊,抱歉,结束假期了,有些不适应,所以码得慢了些……天也太冷,下了大雪,让人真不愿意伸出指头码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