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李祖师算出自己日后将有大难,几乎肯定不能渡过。所以他就提前做了准备,一方面将道法入门的部分散布各地以待有缘人,另一方面建造了一座隐于世外的传承之地。只要获得道法的后世弟子们修炼到一定程度,就需要前往传承之地获得真正意义上的道法传承。”既然事情已经说定,萧布衣就再也没有保密的意思,将至关重要的情报说了出来。
吴解闻言略略点头,但很快又发现了一个问题:“从李布衣前辈到现在,已经过了四百多年。这四百多年来,打着‘布衣神相’名号的修士层出不穷,其中颇有一些神通不凡之辈。萧道友如何确定那传承还没有被别人得去呢?”
“这个简单。”萧布衣微微一笑,笑容之中却有几分自嘲,“道友可知我为什么这么热的天气都要戴着文士帽?就算修道中人不惧寒暑,凉快一点总没什么不好吧。”
吴解当然不知道,事实上他也觉得有点疑惑。
现在正是一年中天气最热的时候,人们的衣服都尽可能地轻薄,身上那些不必要的装饰也尽可能地少。但萧布衣却偏偏要戴着一顶既不轻也不薄的文士帽,着实有点古怪。
萧布衣苦笑一声,摘下帽子,却见他头上一片斑驳,至少有三成以上都是白发。
“本门道法分为‘以占算入道’和‘体道心自修’两个部分,李祖师放出的那些道法只有入门的第一部分,虽然可以对照着修炼,也能在占算之道上有所成果,但因为不得正法,每一次占算都会消耗本身的寿元,外在的表现,就是这一头白发。”
萧布衣叹道:“占算一次,白发就多一些,等到最后头发全白了,寿元也就耗尽了……只有得到全部的真传,才能返本归元,将损耗的寿元补回来。届时白发就会重新变黑。”
“道友可能没有注意过,但我却曾经细心收集过历代布衣神相的故事,他们当中颇有几个满头白发的,却没有一个曾经白发转黑。这意味着他们即使和我一样得到了入门道法,却没有哪个成功地获得了后续的传承。”
吴解忍不住呆了一下,随即对那位数百年前的李布衣前辈生出了几分不齿。
他几乎可以确定,李布衣是刻意把一派道法拆成两部分的,而且其中那个会折损寿元的设计肯定是额外加进去的――天下会折损寿元的法术多得是,但谁听说过能够通过修炼,把被折损的寿元重新修炼回来的?
给凡人延年益寿容易,给修士延年益寿却很难。尤其是这种施展禁法折损寿元的,除去极少数无上妙法或者稀世灵药,否则根本不可能补回来。
李布衣通过这种方法,一方面给后世的弟子者们留下了一个极其明显的标志,另一方面则给了后世弟子们极其沉重的压力,逼着他们不得不老老实实地前往传承之地获得自己全部的道法……这办法很有效,但也很恶毒。
传道之前对弟子多加考验,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凭着机缘传道,却在道法里面埋伏陷阱,实在是阴险得很!历代布衣神相们就这样一个个坠入他的陷阱之中,不得真传,将寿元折损殆尽而死……
吴解不禁冷哼一声,很不客气地说:“我现在大概明白,为什么李布衣前辈结交了那么多的各派高人,结果却依然会大难临头身死族灭了。”
萧布衣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苦笑一声,虽然不便对祖师有所批评,心中却颇为赞同。
连对待后世传承弟子都用这种手段的人,生前只怕也不是什么善良之辈。他结交的人虽然多,得罪的人恐怕更多。甚至很可能连那些结交的前辈们也对他颇为厌恶……否则诸如青羊观金泉祖师这种渡劫飞升的高人们,难道真的没办法保护他吗?
一件信物就可以让吴解改变主意帮萧布衣冒险求取传承,若是李布衣本人登门求助,青羊观难道真的不能庇护他?
吴解脸上冷笑,心中却想起了一句诗文: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萧布衣解释完一切之后,吴解便询问准备何时出发。
按照他的想法,机缘在前,自然是越快到手越好,这样大家都早点了却心事。
但萧布衣却微微一笑,劝他不要着急,不如先去林麓山那里看看。
“老五他怎么了?”吴解闻言顿时一惊,有些担心地问。
“……总之不是坏事,你去一看便知。”萧布衣神秘兮兮地说,“我这边需要一些时间来准备,等准备好了再联系你吧。”
说完他拱了拱手,便悠然走出了酒楼,慢慢远去。
吴解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撤去了障眼法。于是酒楼中又恢复了喧哗,杜预和众捕快们喝酒说笑的景象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
仙家妙法,凡人是看不穿的。他们只知道吴解和萧布衣一直在陪着他们吃喝说笑,不仅不知道二人已经谈完了一件大事,甚至都没发现萧布衣已经走了。
酒足饭饱之后,天气最炎热的那一阵也过了。吴解便随着众人一起返回安丰县,然后在城门处向杜预告辞,前往林府去找林麓山。
昔日的林秀才如今已经是朝廷礼部的“郎中”,堂堂的五品官,和中等郡府的知府大人平级。吴解站在林府门口,看着朱漆大门和两边的石头狮子,再看看抬头挺胸俨然得意洋洋的门卫家丁,遥想四年前吴家集里面那间竹篱笆的小木屋,不禁有些感慨。
人生的际遇真是无常,恐怕三叔他自己都没想过,有朝一日能够出入朝廷,享受高官厚禄吧……
他向家丁们说明了来意,两个家丁很疑惑地看着他,眼神之中颇有几分戒备。
“我们老爷不在家,少爷不会客。”一个年纪大点的家丁说,“我看你年纪轻轻,用心读书才是正理。才这么大的人就想着拉关系找门道,这可不是读书人应该走的路子!”
吴解忍不住笑了:“我跟麓山是结拜兄弟,来看看他而已。”
“你这后生越说越离谱了!少爷的结拜兄弟总共只有三位,杜县尉和吴先生我们都认识,你说你也是他的结拜兄弟?难不成你是济世侯本人吗?”
“是啊,看你的年纪也不像,济世侯今年已经二十了,你……最多也就十七八岁吧,他可不是娃娃脸!”
吴解摇摇头,懒得跟这两个没见识又固执的家伙多费唇舌,抬手打了个响指,用障眼法迷住了他们。
仙家法术里面最好用的就是这障眼法,虽然一切都是假的,但却千变万化,能够将凡人迷惑得晕头转向,简直无往而不利。可谓是行走江湖招摇撞骗必不可少的首选!
吴解对于法术颇有天分,这些年来也练成了好几个威力强大的法术,然而在人间行走,那些强大的法术反倒不如这不入流的障眼法来得方便。
两个家丁中了他的法术,顿时觉得眼前这少年气度非凡,更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威严之感,顿时双腿就软了两分,再也不敢怀疑他的话,急急忙忙跑去通报。
片刻之后,林麓山匆匆赶来,迎接久违的四哥。
一见到林麓山,吴解就不禁暗暗一愣。
四年不见,林麓山长大了许多――当年他才十四岁,如今已经十八。十四岁的少年和十八岁的青年,差别自然是很明显的。非但身上的书卷气重了很多,更隐约透出几分成熟,可见这几年的繁华并没有让他沉迷享乐,反而让他更加成长了。
但吴解真正在意的,却是他眉宇间隐约透出的那股灵秀之气。
天下读书人比比皆是,但眉宇间能够透出灵秀之气的却少得可怜,这么多年来,吴解只见过一个这样的读书人,就是他的师弟易悌。
易悌是何许人?八岁入学,十二岁秀才,十五岁贡生,十八岁举人,二十二岁进士……那可不是文风不昌的大楚国进士,而是有很多求仙者后裔居住,文风昌盛才子辈出的大越国进士啊!
除了易悌之外,吴解也见过几个出名的少年才子,但那些人眉宇间都没有这股子灵秀之气,或者即使有也十分稀薄,远不能易悌相比。
却不料短短的四年之后,自家那个连一首诗都写不好的结拜弟弟,眉宇间竟然有了和易悌这南方才子媲美的灵秀之气!
吴解跟着林麓山进了门,来到客厅坐下之后,便忍不住问:“老五啊,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啊,吃得好住得好,还能安安稳稳读书。这几年我过得太舒服了!”
吴解皱了皱眉,又问:“这几年,你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
林麓山闻言一震,眼中露出了惊疑之色。
“四……四哥你说笑了,哈哈……我整天都待在家里,能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啊……”
吴解见他满脸堆着假笑,生硬地扯着谎话,不禁叹了口气。
“老五啊,你难道忘了哥哥我是为什么出门的吗?”
林麓山又是一震,看向的眼神顿时多了几分敬畏:“四哥你……成仙了?”
“差不多。”吴解淡淡地说,“你看我的相貌就知道了――四年不见,我看起来只怕比你还小一点了吧。”
这个理由实在有点牵强,但林麓山原本就不会怀疑吴解,自然立刻就信了。他苦着脸看着吴解,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长叹一声,道出了原委。
“事情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