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七章冀南一日（三）


    日军这次轰炸持续时间很长。


    冀南的天空上浓烟密布，成群的日机在烟雾中钻来钻去，发现地面上有村庄或人群，马上就俯冲而下，疯狂轰炸扫射。


    敌机飞走一波又来一波，一直持续不断地轰炸，冀南在哭泣！


    防空旅旅长李亦默指挥防空一团，几次转移阵地，伏击日机。到最后，日军似乎已经知道南宫城是我军重要基地，有强大的防空火力，遂集中所有战机在南宫城周围搜索，企图找到搞了几次伏击的教导一团，实施报复。


    下午四点半，李亦默率防空一团重新运动到了南宫城北大门附近的预设防空阵地。


    本来，战斗到这个时候，战士们早已经疲劳不堪了，可是看着日机在冀南上空肆虐，战士们不得不打起精神，与敌机周旋。


    此时，太阳已经快落山了，南宫城上空的烟雾也渐渐稀薄，李亦默心里总算是轻松了一阵：“苦难的一天终于要过去了。”


    李亦默正要下令防空一团撤出阵地，一架日机从烟雾中窜出，掠过了南宫北门。李亦默心道不好，鬼子发现防空一团的阵地了，忙下令准备战斗。


    时候不大，四架日机从南空城掠向北门，在抵达防空一团阵地后背向防空一团阵地开炮，机关炮弹打得阵地上尘土四起。


    经过一天的战斗，防空一团已经可以说是浴火重生了。见敌机从背后来袭，三角镇内的高射炮、高射机枪立即转向，迎战敌机。狡猾的敌机并没有向正常情况那样正面掠过或拉升，而是分别从防空阵地两翼穿了过去。


    李亦默见敌机逃脱，心里暗道恶战来了！


    果然，日军大规模机群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黑压压一片，在防空一团上空集中投弹。


    虽然日军飞机高度很高，投弹命中率总体上很低，但是日军飞机数量大，总有炸弹落到防空一团阵地上，把不幸的战士们高高抛起。


    李亦默是参加秋收起义的老红军，战斗经验极其丰富，知道这样下去的结果必然是防空一团损失惨重，甚至全团阵亡，忙下令集中炮火，在阵地上空形成密集的火力圈，防止日军飞机投弹。


    这个时候，日军战斗机仗着身形灵巧、速度快，抓住防空一团集中火力对付高空轰炸机的机会，降低高度，开始偷袭防空一团阵地。


    日军战斗机的编队很简单，两机一队，实行低空飞行，在抵达防空阵地时，用机载机关枪、机关炮疯狂扫射，不停地有战士中弹。李亦默见情势危急，忙命令一个防空火力群拦截正面飞来的敌机，一个火力群拦截背后飞来的敌机，留下一个防空火力群对付高空的敌机。


    弹雨纷飞，血流满地。


    不停地有日机被打得冒烟、起火、爆炸，不停地有高射炮、高射机枪阵地被摧毁。自今日日军轰炸冀南以来，最残烈的防空保卫战，在临近天黑的时候，终于在南宫城北门附近上演了。


    一架日机，在掠过防空阵地时被击中了机翼，摇摇晃晃地向北方逃去。三角阵锥子部位的龙虎娃自然不会放过它，指挥高射机枪就打了过去，将那架敌机打了个四分五裂。


    龙虎娃来不及喘口气，日军飞机就迎面扑了过来，将两个高射机枪班的战士打倒在血泊中，两挺高射机枪也被摧毁。


    龙虎娃气的牙齿都咬掉了半截，命令集中火力，拦截敌机。


    此时，日机也已经彻底疯狂，在对防空一团实施集中报复的同时，对烟雾渐散的南宫城开始了狂轰滥炸，一枚枚炸弹从天上落下，将美丽安宁的南宫县城变成了一片火海。


    李亦默目齿尽赤，不停地挥动着旗子，指挥部队勇猛还击。


    疯狂的日机竟然玩开了自杀性攻击，先后有三架日机直直地撞进了防空一团的火力圈，在阵地上爆炸，将两个高射炮连的阵地变成了人间地狱。


    就在防空一团对空射击火力减弱的时候，日军的轰炸机也降低了高度，投弹的命中率也高了起来，不停地有炸弹在阵地上爆炸。防空一团的伤亡急剧增加。


    李亦默见日机势大，靠自己一个防空团已经不可能阻挡住敌人进攻，忙命令发射烟幕弹，掩护部队撤退。刚下达完命令，一颗罪恶的炸弹落在了李亦默身边，随着一声巨响，李亦默和他的警卫员小虎全被高高抛弃。


    烟幕弹发射了，防空一团的阵地上空被烟幕笼罩，鬼子飞机也终于停止了轰炸，撤退了。


    防空一团的战士们终于找到了李亦默被炸飞了的胳膊、腿，与遗体连起来，停放在阵地上，然后列队，向旅长敬礼。


    天已经完全黑了，隐蔽在南宫地道内的人们都走了出来，忙着灭火救人。


    得知防空旅旅长李亦默殉国，留守南宫的吴征、袁国平、唐星樱都赶到了防空一团阵地。眼前的惨状让唐星樱的精神一下子就崩溃了，一边收拾战友们的遗体，一边低声啜泣。


    吴征走到李亦默的遗体前，敬了礼，说了声“老李，我背你回家”，弯腰就要去背李亦默。


    防空一团团长晏耀辉忙上前拉住吴征，低声告诉他胳膊、腿和身体是分离的，不能背。


    袁国平忙走上前来，与吴征一起抬起担架，向城内的师部驻地走去。在他们身后，是长长的烈士担架队伍和一路哭声。


    晚上，各地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大致情况报了上来。此次日机大规模轰炸，炸死无辜平民五千六百四十二人，炸伤一万两千人，摧毁房屋二十万间。我军各部队在空袭中牺牲一千三百人，负伤三千二百人。其中，仅南宫北门防空战就牺牲四百二十人，防空旅旅长李亦默壮烈殉国。


    晚上，恢复播音的冀南广播电台向全世界播发了日军轰炸冀南、屠杀平民的新闻，播发了教导师警卫团长李成毅致寺内寿一的公开信，播发了八路军教导师冀南军区司令陈大勇号召冀南人民团结起来打退日寇空袭的讲话，播发了我军全歼敌二十一师团主力、**混成第四旅团、击毙鹫津崧平中将、河村董少将的捷报，同时也播发了八路军防空旅旅长李亦默在指挥防空作战中以身殉国的消息。


    接到李亦默牺牲的报告，刘一民楞了一下，感觉好像被人在心口上狠狠地踹了一脚，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黑宝石一样的眼睛登时就变得阴沉沉的，好像要吃人一样。


    罗荣桓面沉如水，独自坐在一块冰冷的石头上，任凭泪水顺着脸颊缓缓流淌。


    李亦默的牺牲，是教导师自湘江成军以来最惨重的损失，也是八路军出征以来牺牲的最高级的将领，得到消息的教导师各部队，“轰”地一声就炸了。


    指挥西线集团作战的蔡中和曾中生，给刘一民发来密电，拟于今夜集中兵力突击德石线束鹿至衡水间的日军，坚决打击敌之嚣张气焰，为冀南**仇，为李亦默同志报仇。


    吴征给刘一民发来密电，拟于今夜处死所有从天津带回之日本人，祭奠李亦默同志。


    留在临清的洪超远发来电报，今日已成功收复聊城，现已将被俘的日本特务、汉奸全部就地枪毙。请求刘一民批准教五旅向津浦线运动，择机对敌实施攻击。


    冀南军区司令、教七旅旅长陈大勇的电报说的很直接，请求师长批准，允许教七旅集中主力，由各县大队和民兵配合，破袭平汉铁路。


    随刘一民行动的教一旅、教二旅、教三旅、骑兵旅、炮兵旅的领导全部策马赶到了师部。但一到师部，见到师长、政委的模样，几个旅领导全部坐在一边，闷头抽开了烟。


    **得知李亦默牺牲的消息时，正在吃晚饭，看完电报，一挥手，就将桌子上的饭碗全部打翻在地，吓得孩子都哭了起来。贺子珍知道必然发生了大不幸，赶紧抱着孩子走了出去。


    **站在窗前，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任凭手上的电报纸扑扑簌簌直抖，眼前一直晃动着秋收起义队伍中那个勇敢忠诚的年轻人的形象。想起在井冈山最困难的时候，李亦默饿了三天三夜，硬是把一担粮食挑到山上的往事，**就觉得眼角湿润。


    过了约半个小时，**的心情才恢复平静，让秘书拿来笔墨，题写了“红军英雄，抗战先锋，时代楷模，民族精英”四句话。写完，对叶剑英交待道：“在西安为李亦默同志、范筑先将军举行公祭。给刘一民发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为将者最忌心情浮躁、盲目冲动。大军作战，首重战略布局，务必谨慎小心，不能为仇恨情绪左右，为敌所趁。”


    此时，刘一民已经从惊愕、悲伤、仇恨中惊醒，知道此时如对日军发动大反击，必然会导致日军更大报复，将日军重兵集团全部吸引到冀南来。在制空权问题解决不了的情况下，拿教导师去与日军重兵集团硬碰，是绝对的不负责任，烈士地下有知，一定不会原谅自己。


    稍微冷静了一下，刘一民走到罗荣桓身边，扶起他，低声说道：“政委，我们要开个干部会，仔细研判一下当前的局势，看看怎么样才能更好地为李亦默同志和冀南**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