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二五章锋芒啊锋芒（上）


    清晨，阳光透过树的枝丫叶片间的缝隙，照进大店八路军教导师师部刘一民办公室的窗户，在这个正埋头伏案工作的年轻将军的身上投下斑斑驳驳的光影。


    陇海路东段反击战胜利结束后，刘一民留下洪超远统一指挥教六旅、新六旅、鲁东南支队负责鲁南战事，自己和罗荣桓率领师部及教一旅、新一旅、骑兵旅、炮兵旅、防空旅返回鲁东南根据地和泰沂中心根据地腹地休整。


    返回途中，刘一民与罗荣桓并马而驰，走的不疾不徐，一路走、一路看，详细检查了鲁东南根据地建设情况，等回到大店的时候，已经是8月下旬了。


    回到大店的刘一民，没有时间休息，有太多的事情等着决断。一大早，他就披衣起床，洗脸刷牙后，就开始工作了。


    刘一民正在看的是山东省抗日民主参议会送来的几份报告，有关于筹建山东大学进展情况的报告、有鲁东南、泰沂中心根据地道路桥梁设施建设的报告，有根据地建设中落实“三三制”原则情况的报告，有根据地内中小学建设情况报告，有医疗问题报告，等等。


    刘一民拿起了关于山东大学建设情况的报告。报告上说，自从刘一民同志提出筹建山东大学的要求后，山东抗日民主参议会当即抽调人员组织筹建。截止目前为止，山东大学筹建工作进展顺利，已经聘请原山东大学、原北京大学、原清华大学、原南开大学部分没有来得及南撤的教职员工，基本上搭建起了各系架构，准备开始招生。现在需要一号决策几个问题：一是选定校址，建议校址暂设莒县县城，教学区设在莒县老县衙、文庙，师生宿舍征用部分民房解决。二是选聘校长。鉴于山东大学是我党我军创办的第一所综合性大学，影响大，需要在海内外有名望的人士担任校长，建议刘一民同志兼任山东大学校长。三是确定院系专业设置，根据现有师资力量，拟设置数学系、物理系、化学系、国学系。四是确定开学时间，拟定每年秋收后开学。五是增拨教学经费，计划每年拨付壹佰万元，主要用于支付教师工资和购买教学仪器，食宿一律供给制。


    山东大学这几个问题，都是马上就要解决的，罗荣桓在返回大店的路上也给刘一民讲过。


    看完报告，刘一民抬头喊李小帅进来，去请黎玉同志过来，他有事找他谈。


    喊过以后，门口响起了报告声，刘一民说了声进来，谁知道进来的竟然是从西安跟着他来山东的主席的老警卫班长胡昌宝，这才想起李小帅还在医院里躺着呢，黄文虎又被留在洪泽湖当洪泽湖管理局局长了。这胡昌宝可能是从抗大一分校毕业了，回警卫团了。


    看见胡昌宝，刘一民脑子里就出现了李成毅在韩信岭上牺牲的情景，似乎李成毅从血泊中爬了起来，向他走来，咧着大嘴憨憨地笑着，还是那一副任刘一民怎么批评都笑眯眯的样子。


    刘一民差一点喊出“李成毅”三个字了，但脑子一激灵，知道自己眼花了，赶紧摇摇头，让脑子清醒一会儿。


    谁知一摇头，晶晶那张似喜似嗔的俏脸就又出现在了脑海里，似乎晶晶还在说“你是个傻瓜”！片刻间，就是漫天炮火，晶晶跑去救落马的黄薇，一颗炸弹在她身边爆炸，晶晶软软地倒在了地上，那最后看他一眼的情景就又出现了。


    刘一民知道自己跑神了，这是大早上，不是晚上做梦的时候，怎么就突然想起李成毅和晶晶呢？他使劲摇摇头，想让脑子清醒过来，谁知道警卫二连那活着的九个战士放声痛哭的样子和满地的烈士的遗体又涌进了脑海，竟然挥之不去。


    刘一民叹息一声，站起身，使劲揉揉太阳穴，这才对胡昌宝说：“去叫小曼过来，让她带上古筝，我要听。然后去请黎玉同志。”


    胡昌宝敬礼后快步走了出去，刘一民转身坐到椅子上，闭上眼，静静养神，想把情绪稳定下来。谁知竟然平静不下来，黄苏、李亦默、李东海、郭征、陈瑶光、一排排烈士的形象都向刘一民脑海中涌来，放电影一样不停地在刘一民脑海中闪现。


    刘一民干脆放开心神，静静地回忆着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赵小曼捧着古筝进来的时候，见刘一民闭目坐在椅子上，一副梦游的样子，赶紧把古筝放到一边的一个条桌上，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叮叮咚咚弹了起来。


    高山流水、平沙落雁、春江花月夜，连续三支曲子弹完，刘一民才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赵小曼和听到古筝声走进来的罗荣桓，这才说道：“谢谢你，小曼。不用弹了！”


    罗荣桓走上前伸手摸了摸刘一民的额头，说道：“去野战医院看看吧，检查一下，看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刘一民苦笑一下：“没什么，是看见胡昌宝就想起了李成毅，一激动就控制不住思绪了。唉，转眼之间就是生死相隔，一寸山河一寸血啊！对了，政委，等将来有条件了，要把李成毅他们几个的遗体运回山东重新安葬。还有，你派人去济南侦查没有？也不知道黄苏的墓地被日军破坏没有？”


    罗荣桓说已经派人去济南看过了，济南警备旅事先做了伪装，扒掉了碑楼，把墓碑也藏了起来，鬼子可能是找不到，并没有破坏。


    刘一民听后，想了想说：“暂时间我军不会攻占济南，只能在伪装和保密上下功夫，一定不能让日伪军找到烈士墓地进行破坏。否则的话，我们就愧对烈士们了。”


    罗荣桓最近看刘一民时，总有一种心疼的感觉。因为自从他在抗日山见到刘一民至今，刘一民的脸上都没有出现过一丝笑容。似乎昔日那个神采飞扬的刘一民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一个坚毅、冷峻、深不可测的刘一民。


    罗荣桓告诉刘一民，这些事情不用他考虑，赶紧集中精力思考根据地建设的大事和作战问题，得想法研判清楚小鬼子的动向，主席那里还在催问什么时候攻占青岛的问题呢。


    黎玉来时，见师长、政委正在说话，也没有插言。等刘一民和罗荣桓说完话，黎玉才走上一步，和刘一民握手问好。


    刘一民自从泰西战役结束南下后，一直没有见过黎玉。战友见面，格外亲切。刘一民握着黎玉的手使劲地摇了摇，简单询问了一下别后的情况，然后就问洪涛身体怎么样，恢复没有？


    刘一民之所以问黎玉，是因为他原来指定黎玉多照顾洪涛。


    黎玉眼睛一黯，看了看罗荣桓，这才报告说洪涛已经去世两个月了。


    刘一民惊的眼睛瞪着黎玉，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罗荣桓解释说，洪涛是积劳成疾，虽然野战医院给他很成功地做了手术，取出了弹片，但是洪涛的身体已经不行了，修养了这么久还是去世了。当时，本应报告师长，但是考虑到师长远在皖东北，知道后徒增感伤，就没有报告。


    刘一民回过神后，没有责怪罗荣桓、黎玉，走到窗前，脱下军帽，默默地向远处凝望了一会儿，这才转身说道：“洪涛是徂徕山起义的主要组织者之一，是原四支队司令员、泰安支队政委，对革命、抗战有大功。原想着通过治疗能够尽快返回工作岗位，没想到最后还是英年早逝。要对外宣传洪涛同志的业绩，纪念规格与李亦默相同。回头我要到洪涛同志墓地扫墓祭奠，栽植树木，还要撰文纪念。”


    黎玉和洪涛共事时间较长，洪涛去世时由于刘一民不在山东，后事安排比较简单，听刘一民这样说，黎玉心里感动，忙说谢谢师长！


    刘一民心情极为落寞，只是淡淡地说：“为什么谢我？洪涛是你的战友，也是我和罗政委的战友，是八路军干部战士共同的战友！说什么都晚了，都没用了！再多的荣誉，也不过是为了激励后人，而后人也不见得就能感念先烈奋斗不易、牺牲之悲。”


    罗荣桓知道刘一民最近心情不好，也知道都是由于晶晶牺牲的缘故。赶紧插话说：“师长，洪涛同志的事情已经报告了中央。当时纯粹是因为你不在山东，向你报告怕引起你情绪反弹，万一导致决策失误，那牺牲的人就不是洪涛一个了，很可能是成千上万的烈士。”


    刘一民冷冷地说：“就是因为这些原因，八路军牺牲一个旅级单位的政委就不用报告我了？我还是不是他们的首长？我还是不是他们依为靠山的领导？我还是不是山东局、山东军区、山东行政的一号首长？我还是不是我党我军军事工作的主要领导人之一？我还是不是主政山东根据地的中央委员？”


    罗荣桓、黎玉都目瞪口呆。


    刘一民脸色没有变化，语气也没有变化：“我军损失连以上单位就必须报告我知道。不要说教导师了，就是八路军115师、120师、129师、**师，损失连以上单位都必须通报我，目的是便于我掌握敌情。就是新四军，如果成建制地损失营以上单位，也必须通报我。你们是资格老，贡献大，但是你们的资格和贡献能高过***、聂荣臻、徐向前、刘伯承么？能高过叶挺、项英么？”


    罗荣桓心里直纳闷，这都是哪和哪么？怎么月扯越多。再扯一会儿，自己这个政委就明显失职了！


    罗荣桓马上反驳道：“洪涛牺牲的情况是我批准不向你报告的。目的刚才已经说了，是为了不影响你开辟苏皖边区的作战行动。如果你对这个事情有不同意见，我可以向山东局作检讨，向中央作检讨。”


    刘一民不依不饶：“需要检讨的不光是你，还有我。我只是写了一片论党内民主，就引起了党内一些自命不凡的理论家的反弹，骂声如潮。政委可以以山东局的名义给中央发封电报，问问康生到底要干什么？问问党内需要不需要正常的理论研讨氛围？问问我们是要长治久安还是只需要夺取江山？问问是要刘一民还是要康生，请中央一言断之。不要以为读了一点马克思、恩格斯、列宁的著作就觉得了不起，这些书老子倒背如流！老子不光懂日语、英语，就是把德文原著重新默写下来都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你问问中央，纵容康生在党校对我的论党内民主横加指责、批判是何道理？难道我倡导的扩大党内民主有什么不对么？难道党内需要树立个***威来压制党内民主么？”


    罗荣桓这才明白八成是唐星樱给师长发回了电报，报告了康生在中央党校发起的名为讨论、实为批判的扩大党内民主大讨论的情况，这才让刘一民悲上加悲、怒不可遏了！


    这事实际上罗荣桓早就知道，只不过他以为没有什么，就没有告诉刘一民，目的还是不想影响刘一民指挥打仗！


    见刘一民如此震怒，罗荣桓马上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是啊，教导师在前线与日寇浴血拼杀，缴获的财物、装备源源不断地运回山西、陕西，要钱给钱，要粮给粮，要装备给装备，要兵员给兵员。都做到这种程度了，康生那厮还在不停地喋喋不休，指手画脚，鸡蛋里挑骨头，这家伙到底想要干什么么？有本事自己到前线来，给他发支步枪或手枪，看他遇到鬼子时，能不能逃出来！


    罗荣桓马上说：“师长，请你不要把个人感情掺杂到工作中来。中央党校对《论党内民主》一文的探讨不一定正确，但是它毕竟只是一种探讨研究，不是中央文件，我们不好横加反驳的。再说了，康生也不能代表中央，他是中央委员，你和我也是中央委员。不见得康生的意见就能自爱中央占上风吧？”


    黎玉原来从事的一直是地下工作，什么时候见识过这种丝毫不留情面的党内斗争？吓得在一边老老实实地呆着，一声都不敢吭。


    赵小曼和黎玉差不多，从没有见过师长、政委之间发生争吵，也是吓的一声不吭，默默地去给刘一民、罗荣桓倒水。


    最后，还是罗荣桓作出让步，说是马上给中央发报，问问党校发动的针对论党内民主的讨论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不是针对刘一民同志开展的新的一次思想理论的批判？


    罗荣桓表态后，因为事情多，不能和黎玉长谈，刘一民只是告诉他，山东大学的校址要在沂蒙山区里选，不能选在莒县县城。最好是选一个小镇，边办学边建设，以便于防空、便于疏散为主。校长拟请黄炎培先生担任，如果他来不了，再定校长人选。院系专业设置，原则上参照北大、清华院系设置，不过要比它们更超前一点。可以考虑分文、理、工、医四科，文科下面设中文、外语、法学、新闻、经济、历史、哲学、美术、音乐九个系，理科主要分物理、化学、数学、地质四大类，工科分航空、海洋、建筑、材料、水利、交通、冶炼、环保、制药、机械、电力、仪表等。医科根据临床医学和医学技术分类。师资力量上，要想办法大量聘请国内外知名学者、专家前来任教。开学时间今年可以暂定秋收后，明年开始改为9月1号开学。经费问题列入财政预算正常列支，特别是要保证名学者、名教授、名专家的生活水平与战前落差不能太大。


    说完这个问题，刘一民交待黎玉，要好好准备，最近准备召开一次山东局全会，专门听取政府工作汇报。汇报重点是政权建设、财税体系建设、文教卫建设。


    黎玉请刘一民为山东大学题写校名、校训。


    刘一民想了一会儿说：“校名还是请主席题写吧！给唐星樱发个电报，她正在西安，让她去见主席，请主席题写山东大学校名，回来时带回来。”


    说完，刘一民就在桌子上摊开纸，倒上墨汁，拿起毛笔，略一思索，提笔写道：“气有浩然，学无止境”。然后又换了一张纸，再次写道：“以开放的眼光看世界，以开放的心态看世界，以开放的胸怀看世界，以开放的气度看世界。”


    写完，刘一民似乎意犹未尽，重换一张纸，继续写道：“实行教授治校制度，营造百家争鸣氛围，瞄准世界进步潮流，立足未来创新发展，弘扬科学民主精神，培养自强不息人才。”


    黎玉的眼睛随着刘一民的笔触移动，看的不住声地称奇。等刘一民写完，黎玉忍不住说道：“师长，我看由你来当山东大学校长最合适。一般的知名学者可能在学识上比师长的功底深厚，但是这眼光、胸怀、气度恐怕差的就远了。师长要的是世界一流名校，我担心一般的学者办不出这样的学校。”


    刘一民写完，放下笔，让赵小曼过来把桌子收拾整齐，这才说道：“人上有人，天上有天，可别一叶障目。黄炎培先生不是一般的学者，是忧国忧民的教育大家，只要他能来，山东大学绝对会成为名满天下的名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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