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公孙晃告辞回了辽西,中间陆陆续续又来了几波使节,乌桓高句丽,甚至东西鲜卑都派了人过来。
袁熙如今和这些人打交道多了,知道他们除了表忠之外,是来干什么的,当即便让官员开了府库,拿了些士族喜欢的奢侈品玩意作为赏赐。
他给的回报都很有分寸,大部分都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至于对方最想要的,也是晋国的立国之本的工艺技术,袁熙则是严防死守,除非对方表现出了足够的忠心,付出了足够的代价,否则他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
后世唐朝万国来朝的做派,袁熙学不来,也不想学,他对于什么友邦没有兴趣,要想享受到华夏的美好生活可以,前提是融入华夏,不然就老老实实放羊牧牛,别想那么多了。
他之所以对公孙家族那么大度,其主要原因就是在于对方到现在为止,一直站在晋国这边,朝鲜海战是一次,另外一次则是去岁晋国和中鲜卑一战后,苴罗侯和琐奴带着残部逃跑去了辽西,到了公孙家族的地盘。
因为情报封锁的缘故,两人对于朝鲜海战的内情并不知晓,一直以为公孙家族有反意,结果他们跑去投靠公孙康,好死不死还鼓动其反叛,结果公孙康也不废话,直接将两人砍了脑袋送到了蓟城。
公孙家族现在根本不怕柯比能报复,其地处辽西,在乌桓高句丽和东鲜卑三家环绕中,且三家都投了晋国,柯比能除非打下涿郡绕过去,不然根本到了辽西。
所以对于公孙家族的忠心,袁熙也是给了相应的回报,毕竟北地有这么一个死忠的铁杆部下,也能给其他犹豫不决的势力一个示范。
不过让袁熙有些意外的是,柯比能竟然也秘密派使节过来了。
而且这使节的身份也不般,其名泄归泥,是步度根中兄扶罗韩的儿子,说来步度根和柯比能最初交恶,也是因为扶罗韩而起。
当初乌桓内部分裂,有部族长名能臣氐叛逃,想要去投奔扶罗韩,扶罗韩听说后,便带万余兵马前来迎接,结果能臣氐中途改变主意,转而投靠柯比能,三家遭遇后,本想共同盟誓,但柯比能却趁机在盟誓之中将扶罗韩杀死,吞并了能臣氐和扶罗韩的部众。
彼时扶罗韩之子泄归泥全程旁观了此事,但之后他不仅没有报仇,还投了柯比能,且甚得柯比能礼遇。
彼时袁熙正忙着在中原打仗,事后听到这个消息,便觉得此事肯定有猫腻,这怎么看,也像是针对扶罗韩的一场阴谋,而泄归泥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只怕也不怎么光彩。
所以当他在大殿上接见泄归泥的时候,听说泄归泥自陈身份后,便饶有兴趣道:“当初三家誓师的时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说来听听。”
泄归泥自然也是带着目的来的,他本想借机转达临行前柯比能提出的条件,没想到这位晋帝并不按常理出牌,而是直接问自己三家盟誓的真相,这下子就让泄归泥很是被动,里面涉及到的真相如果说出来,对这次出使并没有好处,甚至有可能起到反作用。
试想要是晋帝认为这件事情中柯比能扮演了不光彩的一方,那他怎么会相信中鲜卑是来诚心谈判,相反如果自己要是为柯比能开脱的话,那就无法解释自己在整个事件中的角色作用,难道要承认自己背叛了父亲扶罗韩,导致其被杀死?
那晋帝会怎么看待代表柯比能谈判的自己?
泄归泥猛然间发现,对方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将自己逼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他不由张口结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袁熙见了,心中暗道这泄归泥还是太嫩了,既然有胆子做,但却没有脸承认,和这种人打交道,确实不怎么让人放心啊。
他也不想浪费时间,开口道:“把你们大王的条件说一下。”
泄归泥如蒙大赦,赶紧将柯比能的条件说了出来,袁熙听了几句,便即心中了然,心道柯比能可真是有脸说啊。
柯比能这次几乎是摆出得胜者的姿态,提出了一些狮子大开口的条件,比如两边重新划定边界,开展通商贸易,要求以牛羊交换晋国的冶炼及工具制作技术,联手扫荡瓜分东西鲜卑等等。
无论从哪一种角度来看,柯比能都显得有些强势了和贪心了,不过谈判的前提,都是在气势上压过对方,从而争取到更优厚的条件,其如此做是为了之后的讨价还价,从这点看,也倒是可以理解。
柯比能去岁虽然遭受了大败,但其本来就是刻意为之,那些过来的鲜卑老少,其大部分本来就是要被柯比能刻意放掉的,且鲜卑大军虽然没有对晋军造成大的伤害,但对幽州当地的民生影响还是很大的。
而鲜卑骑兵在幽州的几个月里,为了坚壁清野,袁熙动用了大量人力物力,将二十余万人迁移到冀州境内,这对于晋国的负担其实也是极重,虽然最后晋国取得了大胜,但除了死的人不多外,耗费的财力却是个极大的数目。
袁熙本就憋着一肚子火,听了泄归泥说完条件后,他便面色转冷,用手敲击着王座扶手,哒哒哒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面,显得尤其安静。
泄归泥忍不住偷偷环视四方,发现两旁的文臣武将,皆是鸦雀无声,每个人脸色表情各自不同,但都强忍着低下头去,憋得面色极为精彩。
果然袁熙冷哼一声,“泄归泥,你没有想过,对柯比能来说吗,现在的你已经没用了?”
泄归泥脸色一变,他赶紧出声道:“单于大人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从没有想过这种事情,而且我相信,这也绝对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袁熙冷笑起来,“但是你这位单于大人,却根本没有谈判的诚意啊。”
“你先下去,这几日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再来见我。”
泄归泥咬牙道:“以上都是柯比能大人诚心诚意开出的条件”
“闭嘴!”终于有人忍不住了,这是刚刚从徐无山换防回来的牵招,他这一出声,大嗓门就将所有人吓了一跳,“这叫有诚意?”
“你们鲜卑人都是这么无耻的吗?”
泄归泥却是脸色一沉,忍不住喝道:“我代单于大人前来谈判,你是何人,能代表皇帝陛下吗?”
此话一出,登时晋国朝堂上大臣们都愤怒了,纷纷出声指责道:“尔等蛮夷,如何咆哮金銮?”
“陛下在上,你怎么能如此嚣张无礼?”
泄归泥冷笑道:“我代表单于大人前来,自然是怀着诚意的,但各位却不给我说说话的机会,这就是天朝上国的风范吗?”
袁熙一看,便知道这人以前跋扈惯了,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都没必要惯着,他出声冷笑道:“天朝上国,恩泽四海,但也是要看对象的。”
“鲜卑屡次犯我边境,害我百姓,不思反省,反摆不清位置,或者说柯比能派你这种人来,本就是为了激怒于我,让你有去无回的?”
“来之前,你可曾听过我的外号?”
袁熙说话声音并不大,说的也很慢,但泄归泥心里没来由一跳,感觉到四周空气骤寒,杀气有如实质一般逼近过来,不禁打了个冷战,强自辩道:“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初生牛犊不怕虎,你是凶虎,但我是草原的猛牛,我鲜卑人并不怕你们汉人!”
“如今单于大人让我来,是和汉人平等谈判的,而不是当汉人的狗的!”
堂下田豫牵招在内的晋国官员将领听了,纷纷摇头不已,心道这泄归泥如此头铁,柯比能要么是不知道他的性格,要么就是故意让他来送死的。
陛下什么人,那是吃软不吃硬的,你来这一套,陛下能惯着你吗?
果然袁熙冷笑道:“好一个草原猛牛,名字好听,私下做的事情却龌龊的很,既然如此,那就试试汉家刀剑吧。”
“来人,拉出去砍了,把首级给柯比能送过去。”
泄归泥一呆,他来之前柯比能对他说过,说中原皇帝都好面子,若鲜卑使节做出强硬姿态,反而会让中原皇帝赏识勇气,同时也不会看低鲜卑的志气,他没有想到,怎么这凶虎不按常理出牌呢?
眼见两边侍卫上来,就要押着他往外走,泄归泥这时候才回想刚才袁熙提醒自己的话,忍不住身体战栗起来,难道柯比能真的是想自己来送死的?
他此时双臂已经被两名高大的侍卫擒住,大力将他往外拖,泄归泥这才真正慌了,大喊道:“陛下,两国交兵,不斩来使,陛下何故背信弃义啊!”
“住口!”那边沮授大喝道:“尔等蛮夷部落,也有脸称国,前有将部落之人派来送死,后有当堂对陛下不敬,这就是你们关外胡人的取死之道吗?”
“当年扶罗韩之死的真相,你以为隐瞒的很好吗?”
“你为了夺走扶罗韩的位置,竟然伙同外人,杀害亲父,背叛出卖部族,你这种人,还有什么颜面活在世上?”
泄归泥瘫软在地,方才明白晋国什么都知道,而且他能够肯定,柯比能正是要借晋国之手除掉自己,以抹去这个污点!
他当即大叫道:“陛下,陛下饶命,我可以指正柯比能!”
“我可以将他做的事情公之于天下!”
袁熙等的就是这个,他出声道:“好。”
“我且暂时将你收押于狱中,至于你能否保住性命,就要看你能写出什么,做出什么来了。”
等泄归泥像一条死狗一般被拖出去后,袁熙对众人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关外这地方环境严酷,把人都逼得不像人了,更不用说远离教化的胡人了。”
“今后的十年,是你死我活,双方都没有退路的生死之争,我会一直呆在这里,直到把这颗毒瘤全部连根挖起。”
众人听了,纷纷出声拜道:“臣等誓死追随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