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夏侯泊之后私下再来见康明：“弟子愿留下，与您一同坚守黄天宗坛。”


    康明对此似是并不意外，但他摇了摇头：“为师留下，是因为这是我辈一直以来行来的路，而你们这一辈人，该有自己的未来，你是良才美质，不应被埋没。”


    夏侯泊轻声道：“师父，关于大唐人间那边的龙虎山天师府，弟子这些年来也有不少耳闻，其中有辛北原辛师兄等人的消息。”


    康明平静看着他。


    夏侯泊：“辛师兄他们的师承，大都经历一番变迁，虽然向上追溯，不过几代人，仍是相同的祖师，但到了师父、师祖一辈，大部分还是变了。”


    康明：“不必怪北原他们，北原当年归宗之前，也曾同为师提过此事，但这是必须的一步。


    前辈人的恩怨，要你们来承担，确实不公，但当代天师乃宽宏之人，处事公正，归宗之后的环境，更适合北原他们修行。


    你既然已经有所耳闻，当知道，北原的万象圣体，成功升华为森罗仙体，正是在天师主持下达成。”


    夏侯泊：“弟子并非责怪辛师兄他们，只是……弟子不想改换师承。”


    康明言道：“为师没有强迫你改换门庭的意思，不过，为师不希望你或其他弟子，因为考虑为师的缘故而选择留下，那并非我本意。”


    夏侯泊轻声道：“弟子明白，只是弟子早有此意，并非今日才做决定。”


    他抬头直视康明：“龙虎山祖庭得了大气运，纵使弟子再愚顽，也要承认，我们很难与之较量抗衡。


    如师父所言，我们输了，输得彻底……但我们是输了，不是错了，我们并没有错。”


    康明盘膝而坐，神色平静：“不妨事，不论是你还是其他年轻弟子，去，或者留，都随你们心思。


    如今留下，将来再想离开，随时都可以。


    但切记，现在离开，将来不要再考虑回来。


    同时对于留下的人，彼此相忘江湖，不要再有牵扯。


    事到如今，你陈师伯他们也不会再起旁的心思，如果龙虎山天师府追究，为师会带人辗转避走。”


    夏侯泊向康明拜倒：“弟子心意已决，愿侍奉师父左右，效法恩师。”


    康明却没有回答，此刻目视远方。


    他年岁很轻，尚不足百岁。


    陈子阳和他年龄相若，差不了太多。


    如果他不登仙，那么双方都是八百岁左右的寿元。


    康明既然选择留在黄天宗坛，基本便等于是要做个守墓人了。


    夏侯泊同他只有几十年的年龄差。


    眼下看，自是差距很大的两代人。


    但几百年后再回头看，终老不过前后脚功夫。


    康明收回远望的视线，这时看向眼前唯一的亲传弟子夏侯泊，之前始终平和的他，终于轻叹一声。


    …………………………


    随后，大汉龙虎山一支，陆续迎来一些特殊的符箓派修士。


    这些符箓派修士，皆黄天道弟子。


    他们大都年轻，乃是黄天道迁移来大汉人间后，入了黄天道门墙。


    如今陆续来到大汉龙虎山拜山，消息传开，引得今汉人间四方侧目。


    主持大汉龙虎山一支的高功长老，没有等闲视之，但也没有激烈反应。


    虽然在龙虎山天师府当前的公开说法中，仍然斥黄天道为叛逆，但追捕不及当初严厉。


    尤其早年大唐人间时，便曾经有过辛北原等黄天道弟子重新归宗的先例，故而大汉龙虎山一支的长老们只是先收罗甄别这些前来拜山的黄天道弟子，将他们看管起来，然后第一时间传讯飞报大唐龙虎山祖庭。


    虽然这些黄天道弟子因为入门年限缘故都是中低境界修为，但背景特殊。


    是以大唐龙虎山祖庭方面接到消息后，同样没有怠慢，第一时间传讯给大矩的当代天师雷俊。


    雷俊给出的回复是，按当年大唐旧例处理，仔细甄别。


    由大唐龙虎山祖庭调派，前往今汉人间协助处理此事的高功长老，雷天师点了辛北原。


    辛北原接到天师法诏后，镇定如常，没有半点耽搁，简单处理过手头事，便直接赶往大汉龙虎山。


    身在大矩的雷俊下令之后，便不再专门过问相关事，只待最后辛北原等人提交最终结果便是。


    他本人继续在大矩修道练法，同时教导新入门的三徒弟封霆。


    晚些时候，凤凰风明返回大矩。


    “惭愧。”他言道：“华明圣主，无心来大矩。”


    真龙华明同金乌昊阳大战一场。


    但真龙华明同凤凰风明关系尚好。


    他只是有些感慨。


    早年，他眼中只盯着金乌昊阳。


    距今数十年前，在他成就仙灵之身后，双方之所以没有立即爆发大战，某种角度来说，源于双方都非常骄傲。


    真龙华明在等金乌昊阳伤愈。


    金乌昊阳则在等真龙华明再进一步也臻至仙灵二重。


    最终，距今十余年前，双方都能感到对方渐渐趋近目标，于是定下七年战约。


    用雷俊的评价来说，倒也可以算得上是一种双向奔赴了。


    只是，在这段等待过程中，凤凰风明渐渐崛起。


    纯血凤凰，相较于其他灵兽，自是天赋异禀。


    但与真龙、金乌并列，风明此前表现则显得并不惊艳。


    ……只是，当真如此么？


    过去这些年中，真龙华明心中不止一次生出类似疑问。


    而现在，事实已经证明，他当初的直觉判断，是正确的。


    只不过，同金乌昊阳不同，真龙华明无心与凤凰风明一战。


    他非好战之辈，凤凰风明更是无争。


    事实上平心而论，他同金乌昊阳亦无仇怨，只是双方皆骄傲之辈。


    一如眼下，真龙华明拒绝凤凰风明，也不是因为双方矛盾，而是因为他不甘心借居大矩。


    哪怕，他居于大矩，对双方皆有利。


    为此，他不惜栖身于山河地脉下。


    雷俊不难猜测真龙华明的心思，是欲要自行占据一方天地，如金乌昊阳为苍寰之主那般。


    “未请来华明圣主，我特来代劳，也算有始有终。”凤凰风明言道。


    雷俊邀请凤凰风明在大矩中静修调养，恢复先前横渡人间造成的仙蕴流逝散逸：


    “风明圣主的盛情，贫道代大矩百姓谢过，不过当前有两全其美的法子，灵山之主有意来大矩休养，如今多事之秋，贫道以为风明圣主如果能因此腾出身来自由行动，更有利于大矩、苍寰、灵山众天地。”


    凤凰风明闻言问道：“巫王暂无意返回灵山？”


    雷俊轻轻颔首。


    这是苏醒后的灵山巫王皇甫琦自己提出的。


    她当年伤势未愈，还需静养。


    灵山虽然已经被雷俊打扫过，但眼下其实面对一个问题。


    时之渊仍存在异动的可能，归藏难安不说，其他九天十地，皆可能面临随机挑选一个幸运儿，成为时之渊下一落点的危机。


    在这种情况下，已经被时之渊肆虐过一轮，并且虚空界域脆弱，反而最可能被时之渊放过。


    至少在接下来几次中，时之渊大概率不会重返大矩。


    这一点，是雷俊、许元贞、唐晓棠等人的共同判断。


    雷俊相信就算把高天随、郑白榆找回来，他们也会是相同看法。


    而在失去时之渊后，大矩对当前这方大千世界的其他顶尖高手来说，也暂时失去吸引力，至少吸引力在九天十地中要排在后几位。


    于她而言，这里方是最合适的继续静养疗伤场所。


    皇甫琦虽然重伤，但仙境根底尚在。


    大矩这边经由凤凰风明、雷俊先后处置，日常已无大碍。


    有皇甫琦在这里坐镇，足以维持。


    如此一来，不论雷俊还是凤凰风明，都可以抽身离开大矩。


    而灵山方面，皇甫琦则托付给雷俊。


    不只是她，灵山巫门众人，当前亦不会返回灵山。


    赵谦然、谯洋、雷蕾等大巫，都会随同皇甫琦一道自归藏迁来大矩。


    “如此，确实不失为两全其美。”凤凰风明微微点头。


    雷俊：“此番，有劳风明圣主。”


    高天随、郑白榆、葛玄稚皆入了时之渊，甚至鲲鹏妖圣也入内。


    碧落、连山、幽垠、归墟当前都封闭。


    这方大千世界，暂时不至于有人威胁到大矩。


    如果高天随他们不在短时间内回归，那当前雷俊等人不至于感到压力。


    随着时间推移，他们的情况可能会宽裕。


    金乌昊阳在苍寰中正静心疗伤休养。


    真龙华明身处神州地脉，疗伤速度不及金乌，但也在不断休养。


    相较于他们二位较为缥缈难测，蜀山派白湄当前在昆仑大赤天炼宝，据秦采薇所言，渐有眉目。


    只是归藏那边的时之渊，当前还时不时闹出一些乱子。


    苦海大尊等人，是第一批从那方妖魔之世前来这边的人，但不是最后一批。


    在那之后，近几年中，一直陆续有魔佛传人亦或者别样的妖兽，通过时之渊来到这方九天十地大千世界。


    只是尚未出现似苦海大尊那般强大的人物。


    许元贞当前坐镇归藏，继续揣摩时之渊的同时，也随手将渗透过来的一些妖魔处理掉。


    而不止灵山巫门一行人，归藏中其他大唐修士，在龙虎山天师府和唐廷帝室主持下，开始搬离归藏。


    同样地，原本在归藏生活的民众，当前也开始被大范围迁出归藏，另外寻找地方安置。


    迁移难，重新安置更难。


    这注定是一场浩大而又繁琐的工程。


    但既然知道时之渊可能再有如此动乱，那么此举势在必行。


    甚至，其他九天十地当中，凡人民众数量较多的大同、娑婆、须弥等地，相关事，都陆续开始提上日程。


    只是当中需通盘考虑者众多，便是雷俊等人，亦要细细筹谋。


    好在，此前不知大唐、今汉人间，大宋和两晋也相对安稳。


    如此一来，可供挪腾的余地，便大了许多。


    只是单纯出于预防目的，有事倍功半之嫌。


    晚些时候，皇甫琦和灵山巫门在大矩中安排妥当后，雷俊没有返回蓬莱，而是先前往归藏。


    在这里，他同许元贞一同参详，希望能更进一步了解时之渊。


    “昆吾派张掌门回昆仑了？”许元贞随口问道。


    雷俊：“是啊，张掌门已经返回昆仑清微天。”


    赵蟾阳平时看起来淡泊随和，但此前大矩之战中，对上葛玄稚，他没有丝毫犹豫，一追到底，直接追着对方进入时之渊。


    自他有生以来，这都是难得第一次。


    其恩师昆吾派掌门张海鹏闻讯，忧心不已。


    虽然赵蟾阳天资卓绝，实力惊人，但他在外历练极少。


    而按照许元贞描述，那方妖魔之世……是比五代十国人间，还要更加血腥混乱的世界。


    要说赵蟾阳实力能在那边横趟也便罢了。


    但那妖魔之世，有如大灭菩萨、妖龙帝君、百目妖树那等恐怖存在。


    对九天十地这方大千世界而言，那皆是自上古之后，便再不曾出现的顶尖强者。


    张海鹏说不担心是假的。


    只是他此刻无力相助赵蟾阳。


    或许，对此前一条大道通天，无忧无惧亦无喜无悲的赵蟾阳来说，这才是他修行上，也是他生命中真正要去渡的天堑劫难。


    于张海鹏而言，自这个青出于蓝的得意弟子入门以来，首次如此揪心，或许也是他的一道劫难与考验。


    张海鹏承认，他当前需要宁静心思，平复起伏的心潮。


    不论雷俊还是木淳阳、元青瓷，都不会对他苛求。


    是以张海鹏当前返回昆仑清微天昆吾派山门道宫，静心修持。


    好在，虽然赵蟾阳本人一直没有传讯回来，但同样抵达那方妖魔之世的唐晓棠给雷俊、许元贞传讯报平安之际，提及自己曾经遇见过赵蟾阳。


    不过，彼时赵蟾阳欲前往天界，而唐晓棠搜索自己想要找的天材地宝，留在了人界。


    有此消息，可以让众人都略微放下心来。


    但唐晓棠没在那妖魔之世遇见唐皇张晚彤。


    眼巴巴来等消息的张徽，苦着脸看向雷俊。


    雷俊安慰他：“贫道已经传讯给唐师姐，请她代为留意唐皇陛下的消息与行踪。”


    张徽叹息着作揖：“辛苦天师和唐真君、许真君。”


    在他离开后，许元贞言道：“张晚彤可能遇见些麻烦，大小难讲。”


    雷俊轻轻颔首。


    或许不及他深耕天通地彻法箓这般在传讯联络方面极致的擅长，但张晚彤一样是这方面的行家。


    儒家经学见字如面本就长于传讯，张晚彤更是同境界修士中的佼佼者。


    真要是逼急眼了不讲礼数，她甚至可以投影雷俊部分神通法门。


    故而论理说，她如果有空，应该传讯给张徽、楚羽、萧雪廷等人报平安才是。


    现在这情况，怕是当真遇见些麻烦。


    但她重生手段强大。


    虽然当前还不至于到有人知晓便长存不灭的程度，可也已经极为夸张。


    同境界精于此道的一些巫王，怕都有所不如。


    据张徽所言，当前张晚彤留下的种种后手布置，尚无触发，也无被外敌破坏或者惊动的迹象。


    只是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所以张徽才为之担忧。


    苦海大尊作为金身三重的大尊者，在如今妖魔之世的地界，于大灭菩萨麾下，亦是极为重要的人物。


    除他之外，绝圣尊者、悟嗔尊者两位金身尊者同样身殒。


    悟嗔尊者本已经逃回去，却被得到雷俊联系后返回的许元贞，又硬生生在时之渊里驱赶回这边大千世界，结果一命呜呼。


    渡过时之渊来这边的魔佛一脉传人，实打实全军覆没。


    别说张晚彤和苦海大尊交过手，绝圣尊者等人也是被唐晓棠击杀，就算是无关的鲲鹏妖圣过去那边妖魔之世，被大灭菩萨碰上，按照对方行事作风，说不定会先直接一巴掌拍下来再说。


    百目妖树和妖龙帝君，同样也不是啥好脾气的存在。


    不过，距离当初时之渊惊变已经过去几年时间，不见大灭菩萨和更多魔佛一脉高手冲过时之渊过来这边。


    晚些时候，得到唐晓棠第二次传讯，雷俊、张徽等人可以略微放下些心。


    难怪大灭菩萨没闲情过问苦海大尊的事情。


    近几年，人界和地界正在大战，大灭菩萨对上了百目妖树。


    双方打得惨烈至极，已经不是尸山血海所能形容。


    在那边，人间同地狱，仿佛已经混淆。


    “那边经常这样。”许元贞言道。


    雷俊望着时之渊，久久不语。


    他听许元贞描述过一些事。


    在那边，扶危济困匡扶苍生，是救不过来的。


    今天救下的人，明天或许便死在其他地方。


    许元贞撞上了，力所能及仍会出手。


    但她不会因此守在原地不动，亦或者带人前行，乃至于护送人去往他处。


    第二天到了别的地方，听说前一天刚刚救下的一村人又全部被大妖吞吃，她不会因此牵肠挂肚。


    不过，对这方妖魔之世，她的看法同雷俊一致。


    她不喜欢那方大千世界，不喜欢那里的现状。


    “你在归藏看一阵子，这趟回来，我还没来得及四下走走，故地重游。”许元贞言道。


    雷俊转头看过来。


    许元贞知晓其意，但没有多解释，径自出了归藏，步入人间，以行动展示。


    雷俊看着许元贞离开归藏后，在人间，其身形竟仿佛化作虚无一般。


    又像是完全同人间一体。


    其他仙境高手在人间行走时，身上仿佛光尘飘落一般流逝散逸仙蕴法力的现象，在许元贞身上竟完全看不到。


    如唐晓棠、高天随、张晚彤行走人间，流逝散逸明显少于其他仙人，故而可以在人间停留更长时间，甚至在人间和强敌交锋亦能短时间承受。


    如雷俊，则是进一步钻研元磁飞剑与玉清周天法镜，从而做到本人不入人间，却可干涉人间事。


    他如果入人间行走，其实仙蕴法力流逝散逸速度也剧烈，虽然胜过其他大多数仙人，但不及唐晓棠、高天随他们。


    不过，雷俊并不排斥自身仙蕴法力散入人间。


    相反，他通过自身玄功，在散逸之后，能回收少部分，从而形成循环。


    虽然不能完全收回，但也让他可以长时间在人间奔波，减少损耗。


    而在他成就太极道体后，这方面神妙更进一步增强。


    毕竟他本就是按照太极道体的特点来规划铺设思路，眼下一切水到渠成。


    于是虽然仙蕴法力快速散逸流逝，但又大量循环返回，所以雷俊当前身入人间，和唐晓棠、高天随他们一样散逸极少。


    除此之外，另一个有此能耐的人，是赵蟾阳。


    因为太易道体的特点，不与强敌动手的情况下，赵蟾阳甚至散逸最少的那个人。


    但他也做不到像当前许元贞这般，行走人间，仙蕴法力完全不流逝。


    许元贞果然如她自己先前所言，纵使人间不合流，登仙之后，仍然可以在人间自如行走。


    雷俊旁观，也禁不住抚掌赞叹。


    不过多看一会儿后，他便大致有数，心中默默估算。


    晚些时候，基本跟他估算的时间大差不差，许元贞返回归藏。


    她面上并无得色，同雷俊对视一眼，微微颔首：“仍有改善余地。”


    入人间行走，她在一定时间内可以完全不流逝散逸仙蕴法力，但不能一直如此，往后随着时间推移，会无法维持最初状态。


    雷俊则问道：“如果与人动手呢？”


    许元贞：“不影响。”


    雷俊便点点头：“那就无大碍，相当实用，不愧是大师姐，待你成就太始道体后，便彻底没时间上的限制了。”


    许元贞却摇头：“那等于是寄托在运气上。”


    雷俊明白对方意思：“人间合流，应该快了。”


    许元贞：“嗯，就在最近十几年左右，不会超过二十年。”


    雷俊转头看向时之渊。


    高天随、郑白榆等人何时归来，当前尚难确定。


    倒是时之渊要离开归藏再次挪移，于九天十地中另寻新的落点，如果不考虑对面其他大千世界的动作，只看九天十地大千世界的契机，或许，便正是着落在人间合流时。


    届时整个大千世界震动，归藏中的时之渊，亦可能随之而动……雷俊心中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