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波阁虽然是宁海县最大的妓馆,但也从未经历过如今天这么大的场面。
其实当初在建造凌波阁这么大的园子时,园主人是下了很大一番功夫的。
凌波阁中最雅致的凌波小筑拔地三层,楼高五丈。巍峨又不失秀丽,顶层实为一座临风而建的楼亭。
若是打开门墙,就见纱幔随风拂动,星光点点互相辉映。弯月当天,在海面上洒满碎银屑。
人若坐于其中,观城中万家灯火,听海涛起起伏伏。当真有出世入仙般的境界。
只可惜在今晚,什么雅致啊、境界啊都不能要了。因为凌波小筑实在挤不下这么多人啊。
虽然已经把门墙都拆了,临时摆放的酒桌还是把小楼挤得满满当当。数数有不下十桌。而每一桌也是挤满了商贾富绅或是武林宿老。
上酒菜的婢女小心翼翼地从人缝中穿过,好不将手中捧着的菜肴打翻。平日里拿腔拿调惯了的歌女和胡琴手此时缩在最角落的位置。
歌声虽然仍旧妙曼,但是抵不过场上热闹非凡。咿咿呀呀的唱腔就像是细流入了大海,被掩盖的全听不见了。
除了主桌之外,所有人都紧紧围桌坐成一圈。这些人在自己的地头也都是一方人物,如今都以最“亲密无间”的方式互相恭维吹捧着。
人们身上暖烘烘的热气汇聚在一起,只让所有人都热得满头大汗。
当然,除了主桌以外。
此刻主桌上坐的人并不多。除了郑和、纪常安、方中锦外,还坐着阎君昊、包国兴以及沈老头与严寡妇。
纪常安与阎君昊就像两座巨大冰山一般互相对峙着,让旁的人大多都憋着一口气不敢喘出来。
包国兴倒是也有一头汗,只不过都是冷汗。他心中默默算计,一方是红人,一方是皇亲。一方是阎王,一方是霸王。
自己今晚无论如何都会得罪一方,说不得两方都有可能被自己得罪了。他这仕途恐怕也走不长了。
包国兴想到这里,再次用怨毒的眼神瞪了沈老头与严寡妇一眼:这两个家伙,我待他们也不薄,他们却害我如斯!
沈老头和严寡妇都装作没看见一般。一个半阖着眼皮喝一口杯中冷酒,另一个狂扇扇子眺望天上明月。
还是郑和笑眯眯地端着酒杯起身敬了所有人一杯,吐字清亮地说道:“承蒙诸位船行当家不弃,此次虽然是船业大会,却特地邀请咱家赴宴。幸甚,幸甚!”
众人似乎此时才想起这是船业大会一般,众人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海发请帖的沈、严二人身上。
这两个人一个是白发老翁,一个是半老徐娘。平日里是见面便要斗个你死我活的老对手,今日却同邀众人赴宴,倒不知道为的是哪般?总不能真是要把郑和这座大财神爷往外推吧?
就见沈老头终于舍得出来主事。他慢腾腾地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道:“承蒙各位不弃,赏光出席本次船业大会。老朽邀众位嘉宾来此,不为别的,只因为老朽无能,让宁海船业蒙了羞。特地请诸位来帮老朽解决一个大难题来了。”
这话说完,其余桌上响起一片细细地议论声。有一个商贾忍不住说道:“沈老板实在太过自谦了。您的江淮船行是我们船行中的翘楚。您有什么办不下的单子,我们这些小船行更没本事办下了。”
这话说完,余人都客套地笑了一阵。但也有不买账的,从旁插口道:“不知是什么样的难题?都说术业有专攻,说不定我们这么多个臭皮匠聚在一起,能想出对策呢?”
大家听了这话,才都面带微笑,不住默默点头。眼前局势渐渐明朗,显然是郑和郑公公下了什么古怪单子,江淮船行与上隆船行做不下来,才找这么多人一起来了。
所有人想的都是一样:京里来的人,提些古怪意见也是常有的事。这就全看船行当家说话的本事了。总要把京里的来人伺候得舒服了,提出的要求都糊弄过去了,才能把钱给挣上。
若是宁海的船行不能把京里来的公公说开心了,那就该由能者居之。谁都对自己的手段有几分信心,心想可以靠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说下京中的巨额定单来。
沈老头哪会看不透这群人的心思。他冷冷一笑,又转头恭敬的地向着郑和一拱手,说道:“前日里郑和郑公公来我们宁海县,想要造一批大船。但倾我们几家船行之能,也造不出郑公公想要的船。当真是堕了我们宁海的名声。
老夫惭愧的紧,这才想出这个蠢办法,请各位老板一同前来,共同商量出一个法子,能造出郑公公想要的大船来。”
人人听到这里,都用贪婪的眼神看向郑和。胆子大的便问道:“敢问郑公公到底要造什么样的大船?”大家都伸长了脖子,屏息静听。
郑和温和地笑着,说道:“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不妨请大家也帮着一起想想办法。咱家受了皇上的嘱托,要采办一批两千料的海船。”
说完这话,他笑着看向众人。而楼中诸人听到这里,却都忽然静了下来。霎时,这挤的满满当当的楼亭静的落针可闻。
本来正自顾自瞎唱的歌女忽然变成了楼中唯一的声音。她脸上顿时一红,辛亏并没有人注意她。因为所有人都定定地看着郑和,想要分辨出他是不是在同船行老板们开玩笑。
只可惜郑和还是笑眯眯的看向大家,等着有人能说上两句。一点改口的意思都没有。众人这才确定,这位公公当真是一点都不懂造船一事。
大家在底下又开始窃窃私语:两千料,还是海船,根本是没可能的事情。但是既然是皇上要造的船,自己就不能随意糊弄了。谁又能担得起欺君之罪呢?这样的生意,难怪江淮与上隆两家船行吃不下了。
但就连他们都束手无策,自己也凑不了这个热闹。一阵议论过后,楼亭内再次恢复了死寂。大家都看向面前的杯盏,细听歌女的吟唱起来。
这时在边上默坐半日的阎君昊却在一片死寂中忽然开口说道:“我当是什么,还不是强人所难,再趁机搜刮那一套吗。”
这一句话冰冷淡定,在静默的的楼亭内像是一支冰锥,狠狠刺破了细密窒厚的尴尬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