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培毅的声音如此冰冷，就像是带来了卡里斯马的寒风，让四季如春的拉提夏公主，开始打颤。


    他继续说，很慢很慢地说：“我从来不是个道德高尚的人。我在拉提夏城与黑道为伍，因为那些人从事人口贩卖和冰片走私，我可以心安理得地看着他们遭遇背叛，身死寒夜。哪怕，那位叫做莱昂内尔的先生视我为朋友。


    “我也可以和贵族为伍，做你们的狗，你们的掮客，为你们搜刮拉提夏普通人的财富，送到卡尔德，供那里的野心家为了自己的私欲和贪婪，把人命送到战场上白白牺牲。


    “我甚至包庇了你们眼中最十恶不赦的罪犯。袭击洛林城的那个叛逆奥兰安娜苏，我写了一个精彩的故事，让她在边陲挟持人质，摧毁你们的援兵，逼迫神子与奥尔加不得不出手，然后，帮她假死脱身。


    “我从来不是什么好人，伊莎贝尔殿下，而我不以此为荣，我因此感到痛苦。”


    周培毅的声音里再也没有迷茫，他已经坚定了自己的意志，所以从来不会因为自己的自责痛苦而动摇。


    “而亚历山大，他和我不一样。他短暂的人生从来没有做过任何错事，他是个看上去鲁莽愚蠢，但实际上细腻谨慎的好人。”周培毅说，“像他这样的人，很多很多。我在伊洛波世界周游，看到了赤裸的邪恶，丑陋的现实。当然，也见到了很多良善的人，本分的好人。”


    伊莎贝尔摇头：“我不知道你要说什么......”


    周培毅冷冷地说：“所有的灾难，所有的痛苦，牺牲的总是像亚历山大这种好人。他们根本不了解这个世界，不了解什么贵族圣城与神教，不了解你们想要的伟大的利益，不了解什么历史的走势。但他们只能死，一批一批，不论是好人坏人，男人女人，只要是穷人，总会被牺牲掉。总会如此。


    “因为有人希望他们被牺牲，有人想要吸食他们的灵魂。有人能够维持这样的现实，有人不希望看到任何改变。这是所有人的牢笼，但总有人自认高人一等。”


    “我知道你在说什么。梅斯也曾经说过，你总是因此不喜欢贵族......”伊莎贝尔声如细蚊，“但这，不是你一个人能改变的事情啊。”


    “我改变不了这个世界，任何独立的个体都不能。这个世界只能因为人们的愿望，共同的愿望与牺牲改变。但是，我绝不能允许有什么东西，因为贪婪和畏惧，不想让这样的改变发生，想要永生永世压在他们的头顶。”


    周培毅的声音结束，而伊莎贝尔站在那里，黯然神伤。


    “这是飞蛾扑火，不会成功的，圣城太大了，那里的大人物，太强了，一点希望都没有的。这不会成功的......”她像是自言自语般说。


    “我一向是个不怕同流合污的人，伊莎贝尔，你应该了解我。”周培毅说，“而这个世界上，希望现状有所改变的人，比我预想中要多。”


    他安静地从口袋中拿出几枚徽章，上面印着世界树的徽记。


    伊莎贝尔知道那代表什么，更知道自己的立场，与神教骑士团对立。


    “如果你已经找到了盟友，有一些，愿意帮助你的人。”她低声说，“那我们拉提夏王国，应该站在你的另一面。”


    话题终于来到了周培毅有所准备的部分。


    “我听说拉提夏的使团，是你们的太子路易斯殿下带队。”他说，“从很久之前，他就是你们拉提夏王国监国的太子。而你的父王，拉提夏本来的国王，也很久没有正式处理政事了，对吧？”


    “对......但这不会改变拉提夏王国一以贯之的立场，我们是圣城的盟友。”


    “你的父王是什么水平的能力者？你的路易斯太子哥哥呢？”


    面对周培毅的疑问，伊莎贝尔马上看向赫娜，而赫娜也给出了官方的回答：“我王深居简出，很久没有展示实力，但毫无疑问，是伊洛波首屈一指的强者。太子殿下勤勉努力，也早早抵达了六等水准。”


    “那你们的王，首屈一指的强者，是从什么年龄开始不问政事的？”周培毅冷笑着问。


    “是从五年前，彼时应该是天命五十岁......”赫娜自己的声音也变得怀疑。


    而周培毅直接戳破了窗户纸，露出赤裸裸的真相：“他没有遇到天妒，要么不是七等，要么，用了手段。”


    “也不是，一到五十岁就会引来天妒的，天妒可能......”赫娜的解释连自己也说服不了。


    “你们.......在说什么？”伊莎贝尔有些茫然，“我知道天妒，但是，父王的身体状况一向很好啊！我之前还见过他！”


    “他有和你多说些什么话吗？也会像别人一样，担心被戳穿谎言，对你只说些没有价值的空话吗？”周培毅追问，“你确定，他还是他吗？”


    “理贝尔！”赫娜马上打断他，“你的发言是僭越！是侮辱！”


    “我再多嘴一句，伊莎贝尔，赫娜。”周培毅继续说，“这位路易斯王子，他的母妃，你们熟悉吗？有关这位母妃的资料，是不是已经成为了拉提夏的最高机密呢？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哪怕是你，也找不到与她相关的任何信息吧？”


    “我不希望你离间我们，哪怕是你也不行。”伊莎贝尔摇头。


    “比起离间或者其他什么词汇，我只是‘同情’这位路易斯太子。”周培毅笑了起来，而他的笑总会让熟悉他的人感到危险，“无论是他，还是亲近他的你，似乎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宿命。”


    “什么宿命？”伊莎贝尔问。


    “我猜一定有人向你们的父亲许诺了救赎，无论是作为七等能力者的救赎，还是作为凡人的救赎。而这样的愿景，能让他心甘情愿牺牲掉血脉相通的孩子。”周培毅冷笑着说，“越是丰厚的报偿，诱人的饵料，越代表被吃干抹净的危险。”


    “你还是在离间我们。离间我和我的父亲。”


    伊莎贝尔拒绝了周培毅在自己心中埋下怀疑，哪怕是他，哪怕他说的都是真话，没有谎言，也可能只是片面的真相。


    “我只是一些猜想，我也确实不站在你们的同一边。真相不会被改变，只会被遮掩。答案当然只能你自己去找。”周培毅耸了耸肩，“之后，我还会是与你联络的事务官，拉提夏公主伊莎贝尔殿下。等你找到答案，自然可以选择。是戳穿我的伪装呢，还是与我合作呢？我会非常耐心地等待你的答案。”


    说到这里，他便站起身来，恢复了事务官的容貌，从依旧瘫倒在地上的赫娜身边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