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谧看着醉眼惺忪已然完全失态的高湛以及满殿披着溥纱妖娆献媚的嫔妃们,一时间尴尬得简直没眼看,笔尖落在起居注的本上,久久未动笔。
记,还是不记?
记了会不会被这昏君砍头?
尤其是看到被高湛拉着入殿同样震惊尴尬不已的“谢臻”,这种复杂的心情就更加不言而喻了!
算了,冒着被杀头的风险,怎么着也得谏一谏!
丢下起居注的本子,李谧赶紧飞奔过来,劝阻道:“陛下,您今天有些醉了,不如改天请谢侍郎……”
没想到话未完,高湛抬起腿来就给了李谧一脚,虽然这一脚李谧能躲得过去,但为了不惹怒这昏君,李谧还是硬生生受着了,只是稍微侧了下身,未让他踢到要害处!
“一边去,别防碍朕跟谢聊叙旧!”
看到李谧被踹倒在地,萧锦玉不自禁的看向了他,目露一丝忧色,李谧只朝她摇了摇头。
高湛还有些晕醉得忘乎所以,一把将萧锦玉拽了过来,说道:
“谢卿不是说,想做朕的宠臣吗?朕今日就答应你了,让你也感受感受,做朕的宠臣是什么滋味!”
“朕的女人,你想要多少,给多少!”
“朕的皇后呢?快去,把皇后叫来!”
内侍惶惶的点了头,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走出了大殿。
萧锦玉欲挣脱他的手,未想被他更牢固的将手腕攥紧在掌中,便是这一瞬间,高湛陡地眼前一亮,迷迷糊糊的说了句:“不过,朕怎么觉得谢卿的腰身比朕的爱妃还要细、软,肌肤比朕的爱妃们都还要柔嫩光滑……”
猝不及防的一句话令得殿中一静,和士开微眯了眼,萧锦玉忙向后退开一步,半跪在了地上。
“陛下若真想赏臣美人,臣倒是想要一个,不知陛下可否愿给?”她立即转移话题道。
“哦?原来谢卿还是喜欢美人啊!朕还以为……”高湛饶有兴趣的看向她道,“罢了!你想要谁?只要朕有,都会赏给你!”
萧锦玉便肃容正色道:“臣听闻溧阳公主乃南梁第一美人,心向往之,不知陛下可否将她赏给我?”
她话音一落,高湛顿时就酒醒了一大半,气氛有些凝滞,以至于殿中嬉笑奔跑着的美人们都有些骇然的停下脚步。
和士开的目光更加幽深的打量向了萧锦玉,隐隐泛着疑窦之光。
不过,这个结果倒是令他比较满意。
“溧阳公主啊?”高湛轻叹了口气道,“朕已封了她为梁国夫人,本想收入后宫之中,奈何她却不肯,还反抗朕,说什么自己身负国仇家恨,乃是不祥之人,需入佛寺之中清除满身罪孽,方才能入得尘世之间,
美则美矣,实在是无趣的狠!”
如此冰冷又不屑的话,萧锦玉顿觉脊背发凉,手心中都沁出了汗,隐忍了好一会儿,她才试探着问:
“那她……还活着吗?”
高湛的目光也微微一凝,时间仿佛停留了一瞬,显得分外死寂,就在萧锦玉心生愤然之时,却听得高湛大笑了起来。
“谢卿这是什么话,朕又不是暴殄天物之人,如此美人,当好好珍藏起来,又怎会让她死呢?”
“不过只是小施惩罚而已!”
正说着,一身着明黄色宫装,满头华钗的女人走了进来。
“陛下,诏臣妾过来有何事?”
高湛微抬了一下眼皮,有些无精打采的看了一下这个名义上为结发夫妻的女人,也便是他的皇后胡氏,自登基为帝以来,尝尽天下美色,尤其是得了二兄的皇后李祖娥后,他对胡氏便没有了私毫兴趣,而这个女人也十分不甘寂寞,与自己的宠臣和士开厮混在了一起。
此事,他不是不知道,而是根本不在意。
“下去吧!朕不耐烦看见你,朕原本是想将你赐给朕的爱卿谢侍郎,但他没看上你,所以,你走吧!”
这话一出,萧锦玉心中咯噔一跳,转眼就见胡皇后的面色脸青!
这是在给她拉仇恨值啊!
“去把萧氏……也便是那个溧阳公主给带来,既然谢侍郎想要,那朕便赏给他吧!”
内侍应声告退,过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就见内侍带着一披散着长发身着一袭黑裳的女子走了进来,女子的面容有些许憔悴,但依然不掩华贵艳丽姝色,在与她目光相触的瞬间,似乎也看明白了什么,漆黑幽亮而略显凄楚的目光中略闪过一丝讶然,可不过是一瞬,她又仰起了头,摆出一幅凛然赴死之态。
“去,朕的爱卿想要你,你便去好好服侍他吧!”
高湛有些不耐见她这幅冰冷的姿态,便令内侍将她推到了萧锦玉身边。
“你是谁?也敢碰本公主!”
溧阳公主对着萧锦玉厉喝了一句。
高湛便冷笑道:“你的大梁都亡了,就别在朕面前自称公主了,也就只有朕的长兄惯着你这脾气!”
“去吧!随谢侍郎离开,朕也不想朕的后宫之中再出一个李祖娥!”
言至此,似有些疲惫,对萧锦玉摆了摆手。
“朕乏了,谢卿赶了好几日的路,想必也累了,就带着这个美人回去休息吧!”
“是!”
溧阳公主似还要闹,萧锦玉干脆将她击晕,抱着她大步朝殿外走了出去!
“想不到谢卿文质彬彬的,也有这么迫不及待的时候啊!”
高湛望着“谢臻”远去的背影,发出一声看热闹似的由衷感慨。
和士开眼中阴晴不定。
“陛下,臣觉得这谢侍郎确实有些古怪。”
“有何古怪之处?”
“他对这殿里所有的年轻美人不感兴趣,却偏对溧阳公主这个半老徐娘,大了他十几岁的女人感兴趣,这不奇怪吗?他到底是对这女人感兴趣,还是对兰陵王之母感兴趣?”
高湛凝神思索了一会儿,和士开以为自己终于说动了,仔细一瞧,竟见这位适才还精神抖擞振奋不已的天子就这么站着睡着了!
“陛下——”
和士开轻唤道,旋即便是扑通一声,殿中顿时人仰马翻!
……
将溧阳公主带回兰陵王府后,萧锦玉便立即唤阿秀烧了些热水过来给溧阳公主沐浴,顺便察看她身上是否有伤势。
当衣服褪下时,卫娘子就见她身上果然有一些似被鞭子打过的红痕,不禁低声呜咽起来。
萧锦玉眼中也划过一丝愤恨,暗暗紧了拳头,旋即竟发现她的肩背上还有刺青,乃是一朵蔷薇花,上面还似写着勿忘二字。
看着溧阳公主这副好似历尽沧桑的面容,萧锦玉心中也隐隐生出一丝钝痛。
二十年前的溧阳也是一个无忧无虑被身边至亲之人捧在手心的纯真少女,享受着萧氏皇族给予的荣华富贵以及无限宠爱,可也正是她这些至亲之人在国破家亡之际,将她当作利益交换的筹码送给了猪狗不如的仇人。
“小娘子,公主身上的这些伤,怎么办?”卫娘子不禁问。
萧锦玉便吩咐阿秀道:
“阿秀,去拿一些药膏来吧,沐浴过后,给她涂抹上,然后,再煎一幅药给她喝,方子,我马上写给你!你到府中库房里去取药!”
“好的,王妃!”
阿秀取来笔墨纸砚,萧锦玉便速将方子写好后递给了她。
“原来,她便是溧阳公主啊!只是长得似与从前有些不一样了,以前是那般的天真、明朗,现在总感觉她的眉宇间凝着一抹恨怨和忧愁。”
连谢玉璇都感受到了她心中的悲愤,以及无奈屈就命运的不甘。
“你到底是谁啊?”
卫娘子有些怔怔的看着谢玉璇,“你长得倒是很像从前谢家那位嫡长女谢玉卿,只是你又不可能是她,那位谢娘子应早就不在人世了吧,战乱之火,焚烧了多少人的希望,毁掉了多少名门士族,又死了多少人啊!
多少无辜又美好的少女从此命运颠覆,过着与以往截然不同的人生,从天堂到地狱!”
“你胡说,我阿姐还活着……她不会死的,永远也不会……”谢玉璇反驳了一句,可不知为何,越是反驳,心中的苦楚就越深,眼泪便越是不争气的流出来。
明明现在的阿姐就在眼前,明明她都已经确认了事实,可那些往事实在是烙在心底太深太深了……深到无法忘记那种绝望伤痛!
“卫娘子,你又是什么人?”这时的萧锦玉才有时间将问题抛向了卫绮。
卫娘子便苦笑道:“我呀,也算是溧阳公主少时的玩伴吧,是她的仆婢,也是她的密友,是陪着她一起长大,经历了国破家亡,跟她一起颠沛流离,努力在乱世中求生存的人。”
卫娘子这样一说,萧锦玉却是沉默了下来,不忍再问下去。
“溧阳这一生过得太苦了,她得到过很多人对她的好,亲人、爱人,可也同时是这些至亲之人伤她最深,以至于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很迷茫,也对这世间的情感很绝望,包括母子亲情,
所以她才离开了这个给不了她一席地位的家,而远走他国,
她去过周国,去过陈国,还去过江陵那个仅剩巴掌大一块地的西梁国,做起了生意,可以凭自己的双手在这乱世中安身立命,不再仪仗所谓的亲人或是丈夫。
不过虽然生活渐渐安定了下来,却一直心有失落,感受不到家的温暖,直到那一日,她见到了自己的儿子在天子面前向小娘子求娶的场面,之后又听说了你们的种种传言,这冷寂空落了许久的心才渐渐有了一丝温度。
后来又听说你们在回齐国的路上遭到追杀,这才又带着我一同到齐国来,看看能否帮到你们什么,
也许在溧阳的心中,曾经遗憾不曾得到,或是失去的一切,都想从你们身上看到圆满吧!这也曾经是她所向往的……”
卫娘子说到这里,便看着萧锦玉一笑。
“小娘子,我就知道你的人生肯定不一般,你也定然是一个有福气的,也不枉我曾经撮合了你和郡王一把!”
原来那日长恭拼了命的跑进始兴王府去救她,是卫娘子有意引他去的!
还真是……
“小娘子,你不会怨我吧?”
卫娘子做出一幅惶恐害怕的表情。
萧锦玉便是一笑:“长恭人很好,我嫁他又不吃亏,怎会怨你!”
“就是,就算高家男人个个都是禽兽,可兰陵郡王不会的,他可是我家公主生的,我家公主多好的人啊!你说是不是?”
萧锦玉再次嗯了一声,含笑答是,谢玉璇有些尴尬的站在一旁。
“卫娘子可以跟我说说溧阳公主从前的事吗?梁国灭亡之后,她都经历些什么?”
闻言,卫绮的脸色便变得沉重起来,她看了一眼还在晕睡中的溧阳公主,极轻的叹了口气,待阿秀取药来,给溧阳公主沐浴上药之时,她才示意萧锦玉与谢玉璇一同走出耳房,来到另一间偏殿之中。
“你既然嫁给了郡王,我也是应该将她的一切告知你了,到时候还希望你能代郡王多体谅她,照顾她……让她放下过去,开心的面对现在的生活!”
萧锦玉点头。
“这你放心!”
卫娘子这才说起往事来……
原来溧阳被陈顼献给高澄的时候,并不是她与高澄的第一次见面。
溧阳十四岁生辰的时候,她的父亲晋安王成全了她的第一个心愿,便是允许了她第一次出去游玩,那时,建康的秦淮河上漂泊着许多世家大族的画舫,其中王谢两大族的乌衣子弟们最为耀眼瞩目。
但她却偏偏看上了一个言语间戏谑轻佻,却总能抓住她的软肋引她欢笑开心的一位郎君,那位郎君也喜好戴着面具,似乎是不想让熟人认出他的容貌,他在建康的时候总是行踪不定,身边也跟有许多与他身份一样神秘的随从。
就像是画本里总少不了的桥段一样,他也救过她,为她击退过多名因贪图她美色欲劫她的登徒子弟。
在面对强大的保护时,少女的慕强之心最易得到满足,也很容易就能沦陷。
尤其是这个男人还十分的神秘不愿意透露姓名,她多次相问,他总能找理由搪塞过去,直到有一天,候景的兵马攻进了建康城,她亦被禁足在了晋安王府中,被父王下令不许再出府门,而父王去了一趟台城归来后满面忧愁和恐惧。
她听到母亲哭着求父王说:“不要将溧阳送出去,她还小,还不到及笄之龄啊!那个鲜卑胡人都已经是四五十岁的人了,我萧氏的公主,怎能让这般猪狗不如的人践踏,你还不如杀了她算了!”
“可若不将溧阳交出去,我们萧家,整个萧氏皇族都要遭灭顶之灾,以一个女儿,换整个族人的性命,不亏……”
母亲崩溃的伏地痛哭,听到消息的她也害怕极了,在被软禁的日子里一直希望有个人来救她,直到有一天,她真正的等到了这个人。
这个人似乎有她想象不到的手段和能力,总能找到办法做他想做的事情,包括从王府中将她救出来。
而被救出的她,心里防线已然弱到了极致,只是颤抖着身躯紧紧拥抱着他,求他:“你若救我,不要让我父亲将我送人,我就报答你,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我都愿给你!”
“包括你的人么?”男子用一惯戏谑的语气说道。
虽然娇怯紧张,甚至是第一次与男人这般亲密接触,但她却鼓足了很大的勇气,连眼泪都要涌了出来。
“是,包括我的人,你帮我杀了那个候景,杀了那个乱我大梁的仇人,我就是你的!”
“好啊!”
男子的声音很温柔,却也十分有魄力,几乎是这话音一落,便将她轻而易举的拦腰抱了起来,置于红幔轻扬的榻间。
“与其让你委身于一个又矮又丑的胡人,不如就将你冰清玉洁的身体给了我,我也会对你好的。”
男子摘了面具,面容十分的清俊,有着举手投足间都让人臣服的威慑力,他亦将这种霸道与威慑力施展在了她的身上,于衾枕缠绵间。
在看到女子最为珍贵的贞洁桃红落在绢帛上后,她才感受到了后知后觉的恐惧。
“你,到底是谁?”
男子穿上洁白的玄文窄袖胡服后,转过身来看向她一笑,紧接着,又翻身将她压下,在她耳边说道:“南梁的第一美人果然很不错,记住我的名字,我叫高澄。”
“等事情办完后,我会接你去我的国家,魏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