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顿时嗡嗡声一片,似有数人呼喊着朝着这里疾奔,但高湛已经听不清这些嘈杂的声音了,眼中只有这风姿如玉的少年被一箭刺穿,就这般在他面前委顿下去。
离他最近的李谧也顾不上与这些刺客厮杀,几步冲过来,便将“谢臻”扶住并抱进怀中。
前方还有凌厉的剑气四溢,凄厉的喊叫,向这里射出一箭的弓箭手已被一道剑气削断了手臂,滚在地上嘶嚎!
一个身着黑袍戴半张面具的男子从天而降,令得突袭而来的这帮刺客骇惧得退避三舍。
与此同时,高延宗也带着一众军士包围过来。
几乎每个人的眼中都盛满惊惧之色。
“陛下,我带谢侍郎去兰陵王府!”
李谧望向高湛道了一句后,便立即抱起萧锦玉就要走,高延宗也要跟过来帮忙,萧锦玉却让高延宗留下来保护陛下!
高延宗似有犹豫,但在萧锦玉似有深意的目光注视下,最终妥协,只命令士卒们护驾,将这些刺客抓捕起来。
凌夜从李谧手中接过萧锦玉,便向着兰陵王府方向疾奔而去。
在高湛的眼中,这些人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他根本来不及思考任何事情,脑子里也一片空白,还是在刘桃枝的催促下,上了马车,向着皇宫方向快速驶去。
待到达邺南城的皇宫,进了昭阳殿后,惊魂甫定的他似乎才冷静下来,开始思索适才所生的一切,问刘桃枝与和士开。
“刚才是谢侍郎替朕挡下那一箭,救了朕一命?”
和士开脸色有些难看,听他一问,立刻又面露谄笑:“陛下,还是因为您是真龙天子,吉人自有天相!”
刘桃枝紧闭着嘴没有说话,只垂首默认!
但听到这句话的高延宗不服气,从昭阳殿外大步迈了进来,跪下行礼道:“陛下,确实是谢侍郎舍身救了陛下!如今更是生死未卜,危在旦夕!”
高湛顿时心中一空,竟似有些害怕。
“朕去看看他!”
他刚要走,和士开便劝道:“陛下,邺城中怕是出了乱党,欲对陛下不利,还请陛下莫要再出宫!”
高湛便有些生气了,看向和士开:“彦通,朕记得今日是你劝朕出宫玩的吧?说什么谢侍郎乃是锦鲤在世,有他在,一切都能逢凶化吉?
这就是你所说的逢凶化吉吗?
用他的命来换朕的命?”
说到这里,高湛更是疑窦丛生,又问,“此事可与你有关?”
听得这一句,高延宗神情更怒了,目光狠狠的看向和士开!
和士开却是一脸惊恐委屈,忙跪下道:“陛下,臣对陛下一片赤胆忠心,绝不敢行此刺杀之事的呀!”
高湛见他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心中又似不忍,过了好半响,才叹气道:“罢了,此事交由大理寺去查,朕要一个查出来的真相!”
这言外之意便是,再也不会轻易相信他和士开的片面之词了。
说完,又唤了内侍来:“去给朕取最好的药来,不管是什么千年灵芝,还是天山雪莲,只要是能救人性命的药材,全都给谢侍郎送去!”
“是!”
“延宗,你代朕去兰陵王府看看,看他伤势如何了?”
“是!”
高延宗心中有些窃喜,想到萧锦玉中的那一箭,旋即又愁云惨淡,待内侍取来了一大匣子名贵的药材,高延宗便带着药材匆匆赶来了兰陵王府。
此时兰陵王府中也是哭声一片,自凌夜抱着萧锦玉入门,看到她胸口上插着一把箭,府里的几个女人便吓得花容失色、六神无主,还是溧阳公主吩咐府中下人有条不紊的烧热水,取药材,在萧锦玉的指示下,令凌夜拔了箭,按住伤口不让鲜血涌出,再给萧锦玉小心翼翼的上药。
看着一团又一团染血的绢布落下,阿秀禁不住捂嘴呜咽出声,谢玉璇更是心痛的守在萧锦玉床榻边,亲自给她清理伤口,眼中的泪水大颗大颗往下掉。
“为什么要救这个荒淫无道的昏君?他值得你舍命相救吗?若不是他,你和郡王也不会分开,不会过得如此小心翼翼,他死了不是更好吗?”
谢玉璇含泪,语带斥责的问道。
“你这个样子,让郡王看见,该是多么心疼,若不是你体质异于常人,这支淬了毒的箭早就要你命了呀!”
李谧的眸中也染尽痛色,接道:“她是为了取得高湛的信任,倘若这个昏君还有一点良知的话,此举还算有效,但如果……”
萧锦玉勉强笑了笑道:“李郎君今日也看到了,如果我还不能尽快取得高湛的信任,在和士开的谗言下,必会有更多的忠臣良将被诬陷丧命,李郎君与我在陛下身边也算是如履薄冰。
高湛现在还不能死,他若死了,对陆令萱依赖太重的太子高纬继位,到时候齐国的朝政就真的会完全把控至陆令萱的手中,情况会比现在更糟糕。
陆令萱如今对我们恨之入骨,一旦她完全控制住了齐国的朝政,恐怕第一批要杀的人就是我们!”
萧锦玉这样一说,所有人尽皆沉默了下来。
“至少,高湛虽然荒淫昏聩,亲小人远贤臣,但并不是一个懦弱无能,对陆令萱与和士开唯命是从的人,只要我能取代和士开在他心中的地位,他能听进我说的话,就一切还可改变!”
在前世的记忆里,高湛虽然忌惮赵郡王高睿,也忌惮长恭,但活着时并没有杀他们,而是在他死后,懦弱的幼主高纬被胡皇后与陆令萱这两个女人控制,才有了高睿、斛律光、长恭这些忠臣良将相继被杀之事。
谢玉璇再也说不出一句反驳之言,李谧也垂首叹了口气。
“早知如此,何不由我来挡这一箭,小娘子弱质纤纤的身子,怎能吃这种苦头?”
李谧心有惭愧,崔恒得到消息也急忙赶来探望。
高延宗在门外听到这些话,心中更是难受,待房中无人再说话时,才托着匣子走了进来。
“四嫂,你这法子应当是奏效了,今日在昭阳殿,陛下斥责了和士开,甚至怀疑这起刺杀事件与他有关,我想自此以后,陛下对和士开便不会完全信任了!”
“陛下还让我送来了这些名贵的药材!”
说着,将药材递给了阿秀,高延宗也禁不住抹起了眼泪:“只是……四兄要知道我没有保护好你,定要责怪我了!”
寝房里一时之间悲怆涌动,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凄然之色,相顾无言。
萧锦玉却道:“此事,莫要让长恭知道,我怕他会……”
“好了,王妃你别再说了,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总是想着他人……”
看谢玉璇泪流满面,萧锦玉心中不忍便不再多言,只道:“那好,我先睡一会儿,若是明日辰时一刻,我还未醒来,便叫我!”
“那可不行,你不能睡,若是……”
谢玉璇神情陡地变得紧张起来。
萧锦玉便笑:“放心,我是神医,对自己的伤势有把握的,箭未入心脉,我不会死!
我只是有一些困了!”
“呸!胡说,以后也不要再说一个死字!”
看着谢玉璇破涕为笑,却又笑得很难看的样子,萧锦玉心中微暖,又将目光扫向了满屋子正担忧关切看着她的人,心道:有这些家人朋友在身边,当真是极好!
想着,她便果然渐渐陷入昏睡之中,因为伤口实在是太疼了,但她不能表现出来让这些关心她的人太过担忧,便让凌夜用了一些令她昏睡的药物。
沉睡中,许多亲人的面孔如走马观花一般在脑海里呈现,有前世作为谢玉卿时的祖父,父亲、母亲,阿贞、阿璇……还有一群嘻笑打闹的弟弟妹妹们。
也有作为萧锦玉时,她的母亲萧鸾、显舅舅、十娘还有姑母袁如婧以及那个可爱的小女孩阿沅。
每一个人都似在用关切的目光注视着她,叮嘱她要好好活下去!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连她自己都已分不清,她到底是谢玉卿还是萧锦玉,抑或两者都是,而这些与她生命息息相关的亲人都成了她人生中无法割舍的一部分。
后来,她又看到了凤凰,看到原本容貌绮艳的少年长大了,身姿更为挺拔颀长,骑着一匹骏马冲锋陷阵,勇猛杀敌。
少年举着长枪,踏着无数敌人的尸身而来,对她说道:“卿哥哥,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啊!”
最后,她又梦见了戴着狰狞面具的高长恭,带着几百骑军士冲破万人敌军阵营,来到金墉城下,揭开面具的他容光四射,望着她笑:“阿玉,我回来了!”
她也忍不住望向他一笑。
“长恭,倘若我要你跟我一起离开齐国,你愿意吗?”
心底有个声音突然问道。
她看到长恭的脸色变了,他说,家国危难之际,无法置身事外,哪怕是与齐国共存亡!
再后来,她便看到高纬送来的一杯酒!
长恭,别喝!
她心底的那个声音又在焦急绝望的喊道。
别喝!
萧锦玉从梦中惊醒了过来,看到谢玉璇坐在榻边正一脸惊奇疑惑的看向她。
“阿姐,你醒了?”
萧锦玉点头,看到寝殿中只有谢玉璇一人陪着,便问:“其他人都睡了么?”
“是的,那个李郎君,还有高延宗,我让他们都回去了,溧阳公主,我也让她休息去了,殿外还有卫娘子与阿秀时刻等着……”
说到这里,谢玉璇的神情有些古怪,问:“阿姐,虽然感到不可思议,但你……是不是还能梦到一些未来的事情?”
“就像那些术士一般,可以预测国之命运与将来一样?”
看来阿璇听到她的梦话了!
萧锦玉也不隐瞒,点头:“算是吧!可以梦见!”
“所以,在你那个梦里,郡王他……是死过一次了吗?”
萧锦玉沉默,也不否认。
见她沉默,谢玉璇更是心痛:“那我明白了,你如此不顾自己性命,看来是想改变他的命数?”
顿了一声,她又认真道,“可是阿姐,我不管你如何选择,我是不想再失去你了,若是齐国的国君一直这么荒淫无道下去,若是高长恭愚忠非要死效齐国,不管他离不离开齐国,我都要带你走!”
“失去亲人的痛苦,我不想再体会一次了!”
看着躺在床上面色发白显得十分虚弱的萧锦玉,谢玉璇眼中泪光滚动,竭力忍住才没有让泪水掉下来。
“阿璇……”
“好了,你别劝了,我主意已定,你也改变不了我的想法!”
谢玉璇转过身道,似乎不想让萧锦玉看到她眼中的柔弱。
还是像小时候一样任性啊!
萧锦玉含笑道:“我是说我饿了,阿璇,你让阿秀给我做点吃的吧!现在也快到辰时了吧?”
谢玉璇这才转过身来,破涕为笑。
“好,你想吃什么?”
“就做一碗长寿面吧!”
“好!”
谢玉璇更是含泪而笑,正要出去,又听她道:“另外再给我笔墨纸砚,我想给长恭写一封信,让他莫要担心,我怕邺城的传言会影响到他!
陆令萱是时刻等着看我们出错的!”
……
如萧锦玉所言,高湛在邺城七帝里坊遇刺、而谢臻以身作挡救了陛下一命的传言很快就在邺城传开了,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
众说纷纭,有人猜测刺杀者乃是一些江湖义士,本就对齐主的暴政嗜杀不满,还有人说,会不会是有人想借此刺杀来陷害谢侍郎?
更有甚者猜测,刺杀者乃周国奸细,甚或是突厥奸细,这是要挑起两国大战的节奏啊!
与晋阳盘踞的鲜卑部族势力不同,在邺城大多还是汉人世族势力,当年高欢在位的时候,便是用的汉人世家的邬堡势力,来平衡晋阳鲜卑勋贵的势力,而这些汉人世家如清河崔、赵郡李、太原王、博陵崔、渤海高、范阳卢、荥阳郑,都是掌控着当地的经济命脉,有属于自己的强大私人武装。
在邺城之中光天化日之下刺杀当今天子,此事引起的诸多猜测都无疑牵扯到了这些世家,高湛这一次也改变了一贯的行事风格,不再懒散的将政务都交给和士开或是陆令萱去处理,而是雷厉风行叫来了都官尚书毕义云与大理寺卿司马茂宗严查此案!
有几名蒙面人被抓捕进了大理寺狱中,正在面临着严刑拷问。
而现在,只要有什么重要事情,高湛皆不再问和士开,而是找到刘桃枝密议,这让和士开越发恐慌起来,便私下来到了陆令萱的府邸。
“现在别说是杀一个高孝琬了,经此刺杀一事,陛下对我都生疑了,这些刺客到底是什么人?不会是你派出来的吧?”和士开恼怒的问。
陆令萱挑了挑眉,冷笑答道:“此事与我何干?和侍中,别杯弓蛇影的,如此紧张,既然刺杀之事真相难查,你何不将陛下的猜忌引到高孝琬身上去呢?”
“你以为现在想要让陛下听我一言很容易了,是吗?有了谢臻以命挡箭这一事,只怕将来陛下更愿意相信的人便是他了,这小子,为了当这个宠臣,真是连命都可以豁出去!”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他谢臻是谢臻,陛下或会信他,但绝不会信高孝琬,更何况他还在杏花烟雨楼里说了那样一番话!”
“趁谢臻重伤在身,勿必尽快将高孝琬杀了!”
“我在河涧王府还留有细作,可以配合你行事!”
说着,陆令萱又给了和士开一张纸:“照着这上面行事!确保万无一失!”
和士开见罢,眸光幽深难测,旋即大亮。
“好,那就多谢陆郡君献此一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