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信二念叨几句，睁开眼睛，脸色变了。


    我俯下身，笑着说：“咋了，不认识了？”


    他立刻闭上眼睛，又念叨几句，再睁开眼，泪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咋回事啊？昨天晚上刚跑回去，换了药，打了一针，一睁眼又回来了？”


    钱麻子上前说：“山下君，咱们好歹相识一场，要走也得打个招呼。”


    他长叹一口气，闭上眼睛：“这不是回来打招呼了。”


    这时，三镖也走了过来，一看爬犁，点点头：“来‘且’了，走吧，外边儿冷，进屋唠。”


    李半拉子嘿嘿一笑，直接拎起麻袋，拖着山下信二往大帐篷去了。


    路上的小崽子都围上来，议论纷纷，何胖子走在前面，首先钻进了帐篷。


    等我们过去的时候，王顺和许文山都迎了出来，他俩一人先踹了山下信二一脚，命令小崽子把他先绑起来，扔到旁边的小帐篷里，一会儿用刑。


    我们几人进了大帐篷，王顺开口说：“小刀，我和老许商量了一下，必须公开行刑，手段也必须狠。”


    我没说话，许文山接着说：“我们商量好了，最狠的！”


    “啥呀？”


    “这会儿先不说了，明天你们看看就知道了。”


    “要等到明天？”


    王顺上前拍拍我的肩膀：“天要黑了，晚上看不清。”


    我想了想，低声说：“既然明天才动手，今晚我去找他唠唠，看还能不能逼出一点儿情报。”


    “行，不过我可说好了，不管啥情报，他明天必须死。”


    钱麻子上来说：“大当家，他肯定得死。小刀就是细致，其实我们就是想去折腾折腾他！”


    王顺哈哈大笑：“可别折腾死了，明天还有大用呢！”


    山下信二被送来了，王顺和许文山心情好了很多，吆喝着弄点好吃的，今天必须喝点儿。


    于是，伙房炖了些肉，又包了些饺子送过来。


    大家在一起吃吃喝喝，一直到深夜才各自回去。


    三镖他们都回了帐篷，我和钱麻子一起，踩着积雪来到关押山下信二的小帐篷外。


    四个小崽子站岗，一人一个角，都点着火盆，一刻也不敢放松。


    我俩和他们打了招呼，拎着两个马灯，进了帐篷。


    山下信二躺在一块破毯子上，冻得瑟瑟发抖，见我们进来，赶紧坐了起来。


    我把马灯挂在上面，直接坐在了他的对面。


    钱麻子将他手上的绳子解开，递上一支烟，给他点上了。山下信二抽了两口，露出满意的笑容。


    我开口说：“山下，你小子还是有些本事的。”


    他摇摇头：“我原来也以为自己有些本事，但是和你们比，我差远了。”


    “你是训练过的，还是很厉害的。”


    他使劲抽了两口烟：“我是一会儿就死，还是明天？”


    “明天。”


    “那还行，有吃的没？中国人不是有个习惯，死之前让吃一顿饱饭。”


    钱麻子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块防水布，打开放在了地上。我一看，几大块炖肉，还有一张饼。


    之后，他又像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掏出一壶酒，递了上去。


    山下信二当即眉开眼笑，接过酒壶打开塞子，闻了一下，当即眯上眼睛灌了一口。


    “哎呀，你们的这个烧酒，确实是好喝。”


    他咧着嘴，抓起一块肉，大口吃了起来。


    我们也不着急，就这么看着，等他吃完这块肉，钱麻子才问：“你真是家族的希望？”


    “那当然是，没骗你们。”


    “一个家族，就你这一个男丁了？”


    山下信二又喝了一口酒，点点头：“都战死了，我的两个亲哥哥，大哥死在了淞沪战场，二哥死在了华北战场——我听说，他是坐在坦克里，被八路的地雷炸死了。我怎么也想不明白，那小地雷，怎么就能把坦克掀翻了？”


    说着，他自己都笑了。


    钱麻子笑着说：“人啊，都有自己的命，该怎么死，该啥时候死，都有定数。山下君，我们不是不想保你的性命，主要是你弄死了侯军医，绺子里军医很重要的。”


    他摆摆手：“我懂，我都懂，你们也别操心了。”


    “我说的是真心话，能帮你的话，我俩肯定帮。”


    “别，我是真怕你们一帮忙，又让我一身伤。万一缺胳膊少腿儿，半死不活，那还不如明天直接挨一枪。”


    我忍不住笑了，赶紧说：“不要老是往坏处想，我俩其实不是什么坏人。”


    “小刀，刀爷，别说了，我懂。多谢你们还惦记我，临死前给我弄点好吃好喝的，下辈子，我一定报答你们。”


    钱麻子赶紧又递上一支烟：“别呀，这辈子的事儿，这辈子说。下辈子指不定你托生到哪儿去了，万一还是日本人，我们也不能去找你啊。”


    “不是，我都这样了，这辈子还能怎么报答你们？要不，我给你们唱唱日本小曲儿？”


    我赶紧摆手：“别，你们那小曲儿听着跟哭丧似的。”


    “要不，忍者训练，我教你们两手？”


    “不用，这个更不用了，我们受不了你那个苦。”


    山下信二点点头：“确实，我也受不了那个苦。”


    钱麻子赶紧说：“你要真想报答我们，就现在吧，再给我们提供点儿情报。”


    “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


    “前田晴子，知道不？”


    山下信二摇了摇头：“真不知道。”


    “你们开春要撤到哪里，知道不？”


    “只有佐藤知道，他怎么可能告诉我？”


    “你昨天不是回去了吗？佐藤和王老三，是不是真闹崩了？”


    “我回去直接进医务室换药，然后打了一针，一睁眼就看见你们了。”


    说到这里，他长叹一口气，又掉下几滴眼泪。


    钱麻子赶紧劝慰：“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是，我和小刀都是自己人，没事儿，心里委屈就哭出声吧。”


    山下信二擦了擦眼泪：“老钱，难道你没发现，我就是因为见到你们才绝望了？”


    “行行行，这糟心事儿咱不唠了。这样吧，你说说，还有啥愿望，我和小刀可以帮你完成。”


    他一听，仰面叹了口气：“我家中还有八十岁的老母——”


    “哎哎哎，戏台上的词儿，别瞎扯。再说了，你老家太远，我们现在还没打过去呢。”


    山下信二低头想了片刻：“那我是真没什么愿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