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寒暄之后,得知皇帝在宫中设宴。
长时间车马劳顿,正是需要休息的时候,并不适合参加宴会,但架不住这是皇帝设宴。
没有丝毫犹豫,队伍直接一分为二。
李牧和舞阳侯带少许卫兵,随百官入宫赴宴,其他人则各自回府。
浩浩荡荡的队伍,排成了一条长龙,场面宏大却又不失威严。
看得出来,为了迎接他们,朝廷没少花心思。
越是如此,李牧的内心越没底。
直觉告诉他,朝廷如此礼遇他们,必然有大事发生。
结合目前的局势,基本上可以确定,朝廷是真没钱了。
不然的话,在他们收到进京述职公文的同时,朝廷就该拿出钱粮犒赏三军,以稳定军心。
论功行赏的时候,没第一时间犒赏三军,又高规格礼遇勤王大军的高层。
明显准备花小钱,办大事。
庆功宴进展很是顺利,大家都非常给皇帝面子。
哪怕经常找茬的御史,也没有闹出幺蛾子。
很明显,在官场上混的,没有谁是真的傻子。
……
离开皇宫,已经是傍晚时分。
“叔父,这是谁给陛下出的馊主意啊?”
归途中,李牧开口询问道。
笼络少数将领,确实比笼络十万大军省钱。
可有些钱,朝廷是不能省的。
平常拖欠军饷也就罢了,打了胜仗连赏金都不发,那就说不过去啦。
朝廷不给解决,那么将领们就要自己想办法解决。
稍微引导一下,下面的官兵就会和朝廷离心离德。
“除了户部那帮孙子,谁会做这个恶人啊!”
“现在是非常时期,朝廷已经决定加封你为汉水侯,可不能在这种节骨眼上出事情。
哪怕自己掏钱,勤王大军也必须安稳!”
李原严肃的说道。
眼瞅就要一门双侯,将李家推向一个新的高度,万万不能出纰漏。
至于下面官兵,同朝廷离心离德的问题,他也顾不上了。
国库现在是真没钱,皇帝就算愿意掏钱,户部也变不出钱粮来。
解决不了问题,那就想办法解决制造问题的人。
在勤王大战中,就数两广勤王大军的战绩最为显赫。
安抚住了他们,任务就完成了一半。
“叔父放心,侄儿分得清轻重。
按照大虞律,士兵斩获敌军首级,既可以选择升职,又可以选择领取赏银,或者是折中一下两者兼顾。
现在朝廷财政困难,一时间拿不出钱粮来,那就在官爵上补偿便是。
实缺位置不足,那就给虚衔。
只要面子上过得去,让大家感受到朝廷的重视,勤王大军就不会出问题。”
李牧当即保证道。
相较于其他勤王大军,两广兵算是富裕的。
无论是查抄扣留,还是抢夺北虏战利品,都有不少的收获。
给士卒们正常发放军饷、赏银,并不是什么难题。
相比金银赏赐,大家更需要官爵上的进步。
南方各省遭遇战乱,正是缺官的时候。
李牧和舞阳侯商议过,为了应对平叛需要,接下来两广镇将进行扩编。
未来如果进京任职,那么继续维持原状。
倘若两人分开在地方上任职,那么各自带走一半的部队,以保障他们的地位。
除了要为“分家”做准备外,还要考虑军中将领外调。
大家同僚一场,肯定要帮扶一二。
同前面一样,将领们离开之时,会带走自己的家丁亲兵。
一两个将领离任不起眼,外调的将领数量多了,带走的兵马也不是少数。
“能够想明白就好。
你还很年轻,只要大的方向过得去,没必要在钱粮上计较。
朝廷不给发饷,那就想办法在地方上自筹。
当年先祖跟着高祖皇帝打天下的时候,别说是钱粮后勤保障,就连……”
话说到一半,李原又收了回去。
老祖宗的牛逼,确实值得吹嘘。
可打天下的过程中,同样不乏黑历史。
其中很多事情,还牵扯到了高祖皇帝,根本不能拿到台面上说。
“叔父,勤王大军那边好说,关键在于朝堂上。
从目前的局势来看,大虞已经非常危险。
南方最能打的官军,大半都在我们勋贵系手中。
想要扭转局势,恐怕您和岳父都要外放,主持平叛工作。
大家都到了地方任职,势必影响在朝堂上的话语权。”
李牧开口提醒道。
有些事情,不是想躲,就能够躲开的。
镇远侯一脉跟着国朝,享受富贵两百多年。
现在到了需要为朝廷付出的时候,皇帝只要下了圣旨,李原是不可能推脱的。
理论上南方的官军,多在勋贵系手中,但真正能打的精锐也就那么几万。
这些部队,基本上集中在李牧手中。
拆分出去的那些武将,能力虽然也不错,但受制于后勤,后续发展并不顺利。
出现这种局面,一半是大虞朝廷的锅,一半是李牧的锅。
朝廷财政匮乏,需要下面的将领自己想办法搞钱。
这些人在李牧麾下的时候,只是学习了带兵打仗。
怎么敛财,筹措军饷,他可没教过。
以至于很多将领,在他麾下效力的时候,都能有不俗的战绩。
离开没多长时间,就遇上了麻烦。
钱粮的问题解决不了,根本练不出强兵。
无论谁到地方上担任总督,首先需要面临的问题,都是财政匮乏。
哪怕曾经最富裕的南直隶,遭受战火之后,地方衙门一样拿不出钱来。
两广勤王大军能打,实际上是集中三省之力供养,才缔造出来的。
李原和景国良到了地方上,想要解决财源问题,绝非一件易事。
“哎!”
“外放之事,我和你岳父也商议过,确实躲不过去。
其实陛下早就找我们谈过了,如果不是北虏尚未完全撤离,人事任命早就发布了。
现在整个南方大地,还算太平的,也就云贵两广和福建。
其余各省,都饱受战火摧残。
相对来说,四川总督和闽浙总督日子,还略微好过一点。
不过也受到了叛军的威胁。
湖广总督和江南总督,都是烫手的山芋。
辖区大部分沦陷,现在是既无钱,又无兵。
按照陛下的意思,准备让舞阳侯卸任闽浙总督,转而担任两广总督和江南总督。
借助两广之兵,平定江南地区的叛乱。
我和你岳父大概率会接任湖广总督、闽浙总督,或者是四川总督。
三选二,都不是什么好活!”
李原忍不住吐槽道。
按照这样的人事任命,镇压白莲教叛乱的任务,相当于全部压给了勋贵系。
成则皆大欢喜,败则勋贵系完蛋。
当然,在勋贵系完蛋的同时,也会拉着大虞朝一起完蛋。
局势发展到现在,勋贵系控制的军队,已经是大虞朝最后的支柱。
一旦这根柱子倒了,那就彻底无力回天。
“叔父,镇压白莲教叛乱,军事上其实不难。
如果钱粮能够跟上的话,年内我们就能收回南京,光复南方大部分州府。
真正的难题,还是在于善后。”
李牧隐晦的提醒道。
叛军能够做大,那是多方面原因导致的。
最主要因素就是天下苦大虞久矣!
土地兼并,迭加官僚系统腐败下的苛捐杂税,导致局势持续恶化。
镇压叛乱,只能治标,治不了本。
许多州府被官军收复之后,又很快落入叛军手中,最大问题就是官府做的太烂了。
到任的官员,屁股都没坐热,一个个就想方设法的捞钱。
民间承受不起盘剥,那就只能跟着叛军干了。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南方动乱只是帝国腐朽的一个缩影,北方各省同样是火药桶,随时可能被引爆。
“先想法子平定叛乱吧!
善后问题,估摸着是轮不到我们操心了。
陛下不会让我们长期在地方任职的,前线战事一结束,就会被调回京中。
别忘了,除了白莲教叛军,帝国的隐患还有北虏和藩镇!”
说到最后,李原特意加重了语气。
在李牧和舞阳侯进京述职的同时,辽东镇的人同样进了京。
朝廷现在经不起折腾,明知道辽东镇成为了新的藩镇,也没有底气解决他们。
除了少数军事归零的官员,提出断绝他们的粮饷,困死饿死辽东镇外,更多的官员都主张采用怀柔手段。
不是大家骨头软,实在是朝廷没能力再开辟一个战场。
辽东镇不是傻子,人家不可能坐以待毙,一旦翻脸必定兵戎相见。
搞不好还会和北虏合流,一起南下入寇。
到时候北疆防线必然崩溃,一座山海关挡不住他们的兵锋。
……
皇宫中。
“皇帝,你们慢慢聊,哀家先去歇息了。”
太后笑呵呵的说道。
娘家人争气,她这太后过的也舒心。
从外戚变成了世袭贵族,家族身份地位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往后再也不用担心娘家人的前途,只要子弟不作死折腾,守着世袭爵位也能富贵很多年。
能够从后宫中拼杀出来,自然不会是政治小白。
简单的叙旧之后,她就故意创造机会,让自家弟弟和儿子独处。
“恭送母后!”
“恭送太后!”
……
“国事艰难,舅舅可有方略教朕?”
永宁帝关心的问道。
搁在几年前,他绝对不会在朝政上咨询舞阳侯。
受尹左二人的影响,长期以来他对外戚这个群体,都没有什么好印象。
当然这主要是针对其他外戚,同舞阳侯的关系,还是不错的。
不过这仅限于私人关系,不包括让舞阳侯参政。
一直到两淮世家叛乱后,固有的印象,才略微发生改变。
真正发生逆转,还是尹左二人谋逆案爆发后,冲击了他固有的认知。
意识到文官不可靠,永宁帝对两人之前的教授的内容,也产生了一丝怀疑。
后续连续几位文官大员瞎折腾,把天下搞的大乱,反倒是舞阳侯在平叛中表现亮眼。
有了对比之后,永宁帝的用人标准,也跟着发生了变化。
“陛下,以微臣之见,当务之急是镇压叛乱。
别的问题,都可以暂时搁置,一切以平定叛乱为先。
等剿灭了白莲教,再回头处理其他问题也不迟。”
舞阳侯头疼的说道。
皇帝的问话太过宽泛,他只能选择保守回答。
毕竟,大虞朝的弊病,三天三夜都数不完。
想要解决这些历史遗留问题,绝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完成的。
更多的时候,都是一个问题,背后牵扯着一系列的问题,处理非常棘手。
稍有不慎,就会惹出一场大乱子。
先帝时期,敢发起改革,那是当时天下局势稳定。
朝廷只要下定决心去解决问题,强如盐商利益集团,还是谈笑之间樯橹灰飞烟灭。
现在情况不一样,任何大的变动,都有可能让局势失控。
“优先镇压叛乱,这确实是一个办法。
不过最近这几年,为了镇压叛乱,朝廷多次向地方放权。
其他地区还好,就是辽东出了乱子。
现在的辽东镇,对朝廷的命令,经常阳奉阴违。
施靖风进京述职,居然敢和朕提条件,要求任命他为辽东督师!”
永宁帝忧心忡忡的说道。
辽东镇是帝国衰落下的一个缩影。
随着朝廷的不断放权,地方衙门的权力急剧膨胀。
以往的制衡措施,到了现在已经渐渐失去效力。
地方上掌管军政大权的总督,一旦生出了二心,很容易再出现一个辽东镇。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永宁帝的想法是派出宦官充当监军。
不过眼下宦官集团势弱,一旦在朝中提案,立即就会招来无尽的骂名。
满朝文武都有可能反对,永宁帝也不确定自己能否顶住压力。
“陛下,此事需要从长计议。
藩镇的问题,历史中留下了足够多的经验教训。
眼下朝廷既任用藩镇,又要提防藩镇做大,如何把控其中的度非常重要。
待到天下太平之日,才是削藩之时。”
舞阳侯隐晦的提醒道。
皇帝想要制衡没有毛病,唯一的问题在于现在时间点不对。
这还牵扯到了以文御武的旧事。
早年的时候,各地巡抚扮演的角色,就是监军。
随着文官集团的壮大,监军的权力被不断放大,渐渐成为了地方军队的直属领导。
宦官的名声太臭,谁也无法保证派出去的宦官监军,到了地方上会不会乱搞。
对现在的大虞朝来说,凡是拖后腿,影响大军战斗力的机构都是负担。
想要制衡地方势力做大,那也得先平定了白莲教叛乱再说。
提前设置限制,困住前线主帅的手脚,那就是自取灭亡。
“舅舅的意思是先答应辽东镇的条件,未来再和他们进行清算?”
永宁帝皱着眉头问道。
向辽东镇妥协,不光丢面子,还会丢掉大虞朝的威严。
开了这个先例,后面不知道多少人学样。
“陛下,既然是谈判,那就要先谈。
他们敢漫天要价,朝廷就能落地还钱。
施靖风提出担任辽东督师,大概率是对朝廷的一次试探。
真让他出任辽东督师,以他的能力,也未必干的下来。
辽东镇看似桀骜不驯,实际上他们心里也怕和朝廷闹翻。
钱粮全靠朝廷供给,又夹在朝廷和北虏之间,他们想要进一步做大是非常困难的。”
舞阳侯面不改色的说道。
压制辽东镇可以,但必须以政治手段为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