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陈剑辉夫妻早早起床,把自认为最体面的衣服套在身上。
陈彦雯年少贪睡,被父母拎起来,晃荡着强行叫醒。两眼惺忪,边打哈欠边抱怨:“要不要这么早啊?不是说十点钟才开庭?”
“你当最高法院在石硖尾球场啊?离这里好远的,万一路上塞车怎么办?当然是越早越好。”
佘美兰一边数落女儿,一边对着镜子整理头发:“早知道就去找喜姐弄一弄头发,好过现在这样又干又乱,像草堆一样,难看死了。”
陈剑辉摆弄着自己的天青色长衫,朝老婆一笑:“是你太紧张了,雯雯你说,老妈是不是国色天香?在我眼里,阿兰你还和当年一样,是城寨第一美人。”
“呸!老夫老妻了,还这么肉麻,女儿笑你啊!”
陈彦雯并不配合父亲,反倒看着父母笑。
“你们该不是想穿这件衣服去法院吧?一个好像黄飞鸿,一个好像十三姨,打扮得好像古装片一样。当心庭警不让你们进去。”
“你懂什么!这件长衫是你爷爷留给我的!当年你爷爷从广东逃到港岛,第一件事就是买长衫。他老人家说过,读书人要穿长衫才像个书生,讼师就更是如此啊!想当年穿长衫上堂免跪,可以和县令讲道理,你年纪小,怎么说也不会明白。”
陈剑辉说话间,将视为心尖宝贝的折扇张开,画像一面正对自己的脸。
扇面上画着四个古人,其姓名身份当下已经没多少人知道。不过对陈剑辉以及老一代港岛人来说,这四个都是响当当的名号,事迹也是耳熟能详。
陈梦吉、方唐镜、何澹如、刘华东。
四人合称:广东四大讼师!
看着扇子上的人像,陈剑辉小声念诵:“使天下人信之,必使先自信……老祖宗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后代子孙,不要让阿祖丢脸。”
最高法院门前。
陈彦祖、严少筠走下计程车。
严少筠假发、律师袍穿戴整齐,陈彦祖怀里抱着一个大号纸箱跟在后面。
今天是正式开庭,文件资料都要准备充足。如果上了法庭突然发现遗漏证物或者文件,不但要被法官骂的狗血淋头,也会被大律师公会记录在册。
这些文件既是严少筠打官司的凭仗,也是陈彦祖进入法庭的通行证。
在最高法院,只有讼务律师有权辩护,事务律师都没资格开口,更别说师爷。
不过不说话不等于进不去,大律师需要团队支持,需要有人及时提供所需信息或者配合。陈彦祖扮演的角色,就是助手。
只要不在法庭开口,就可以一直待下去。这几天对严少筠的训练,也是为了此时此刻。
罗洪升父女到的更早,一边看一边说着什么。见两人下车,罗洪升连忙跑过去帮着拿箱子。
罗乐儿看都不看陈彦祖,只和严少筠握手打招呼。
“虾叔还有梅小姐都到了。梅小姐的体检报告影印完毕,上庭的时候我会交给法官和陪审团,不会被骂利用孕妇。”
“罗小姐做事我放心的,不过我看你脸色很憔悴,是不是最近没休息好?”
罗乐儿连忙把脸甩到一边看父亲,给陈彦祖、严少筠一个侧脸:“我最近忙着谈恋爱约会,所以就没休息好,没事的。时间不早,我们先进去……”
没等他们动身,杜展鹏已经带着一群小弟过来。
他主动走向严少筠:“支票我已经带来了,只要你用心打,出了法庭马上付钱。”
陈彦祖冷笑着挡在杜展鹏和严少筠之间:“大律师在诉讼过程中不负疏忽责任,如果给律师太大压力,吃亏的只能是你。再说今天这一堂未必可以定乾坤,不用那么急。没事的话请让让,我们要进去。”
除了少部分案件外,港岛大多数案件都是公开审理,允许市民以及媒体旁听。杜志辉案也不例外。
不过今天的最高法院似乎不太一样,人来的格外多,身份也不是普通市民。
陈彦祖一眼认出了人群里的关子珊。
严少筠则低声惊呼:“mr贺,他怎么会来?阿祖怎么办啊?港岛四大名状啊,这下想不紧张都不行了。”
顺着严少筠眼神看过去,才看到旁听席上一位满头银发衣冠楚楚的老人。虽然不知道身份,但是看气质就知道绝非凡俗。
律政司的主控官何伟伦,乖乖坐在老人身边,毫不掩饰自己的谦卑。老人在交待一些东西,何伟伦则不停点头,好像认真聆听教导的学生。
严少筠猜到陈彦祖未必知道老人身份,压低声音介绍:“贺坚先生是港岛四大名状之一,在御用大律师里面,也是资历最老名声最大的那一批。他至少十年没有亲自打官司,是这一行出名的老行尊。没想到何伟伦居然认识他,看样子好像是他徒弟。他今天来会不会是给徒弟撑场?喂,你帮我看一眼,贺先生是在看我?”
“你管他呢?撑徒弟?怎么撑?穿上律师袍上来跟你比内功阿……打官司不是华山论剑,不是说他教徒弟几招,就能杀我们个手忙脚乱。你的对手是何伟伦,管别人做什么。贺坚今天的身份和凡妮莎一样,都是旁听的普通市民。你看,凡妮莎对你挥手呢。”
观众席上,一身公主裙坐在佘美兰怀里的秦咏思,对着母亲挥动小手。
被告席内,杜志辉在两名庭警看押下落座。
“有我们全家还有凡妮莎支持你,不要说四大名状,就是四大名捕都不用怕。为了梅小姐,为了杜志辉,我们也要打赢。”
律师不是电子游戏职业,不存在一个明确清晰的升级路线。
大律师和律师负责的领域不同,没有高低之分。大律师内部也是一样。
即便那些得到御用大律师称号的大状,也是靠年资和成绩获取,并非战斗力标准。
御用大律师上了法庭也没有特权,只是在工作经验以及判例掌握方面有差距。
不过港岛毕竟有自己的文化底蕴和特色,很多行业都喜欢论资排辈,律师也不例外。
和武行一样,对于能力出色且成名多年的前辈,从业者会给予足够的尊重和敬畏。甚至会选出四大名状这种荣誉头衔,算是对他们身份地位以及能力的认可。
严少筠会紧张不奇怪,陈彦祖不在乎也正常。
毕竟何象飞昔日也是四大名状之一、资深大律师、至尊大炮,头衔、称号并不逊色于此时的贺坚。大家平起平坐,用不着怕。
不过严少筠就没有这份胆气,看到贺坚之后,她本就急促的呼吸,变得更加凌乱,时不时拿出手帕擦汗。
未战心已乱。
陈彦祖及时握住严少筠的手,在她耳边轻声发问:“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律师袍和罗乐儿的有什么分别?”
严少筠愣了一下,没明白问这个问题的意义,但还是如实回答:“事务律师的律师袍袖子比较长,大律师的律师袍就简单了,你看我这里有根带,连着背后的小袋子。”
一边说一边用空出来的左手扯了扯脖颈位置的白色系带。
“那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分别?”
“据我所知是当时为了悼念英王亨利二世逝世,皇家律师戴上了兜帽。后来兜帽逐渐变成了小袋子……”
陈彦祖打断严少筠:“我了解版本和你的不一样,这个小袋子是用来放钱的。律师袍没有口袋,就让事务律师用袖子挡着,把金币放到小袋子里面。穿律师袍上法庭,就代表我们已经收了钱,接受雇佣就要全力以赴。戴着假发就意味着放弃性别和自我,以律师的身份完成辩护。嫌疑人的身份,检控官的身份都不重要,大家只是扮演不同的角色,完成自己的本分。新兵也好,老将也罢,大家穿一样的袍子,戴一样假发,有什么分别?御用大律师无非是可以穿丝袍,其他都一样。不要说何伟伦,就算是贺坚亲自上,一样是收钱开工,大家是平等的。尊敬可以,怕就免了。”
严少筠这才明白,陈彦祖问这个问题的意义,还是为了让自己不要紧张。
为了自己可以上庭,阿祖想了那么多办法,自己也付出这么多努力。
不可以让这些白费……
想起训练的情形,严少筠的脊背下意识缩了缩,脸微微一红,不过呼吸也在回忆中逐渐恢复正常。
既来之则安之……拼了!
“court!”
法庭书记的一声呐喊打断了严少筠的思考,庭审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