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缭绕之下，苍翠葱郁中有一块不同的颜色。


    那是一块褐色巨石，从青绿色中凸起，绝不是天然岩石，是那种在埃及金字塔才能看到的人为加工过的巨石。


    它是那么突兀，好像是某种大型建筑的一角，没有坡度，肯定不是金字塔。


    宫殿？楼宇？城池？


    这可是两千万年前啊，连房子都还只是馒头石屋，哪来宫殿、楼宇和城池？


    张哲翰缩回水里，在小青背上拍了拍，指了指前面的河湾，右掌立起，左掌平着，做了个篮球场上的“暂停”动作，他也不知道小青看不看得懂，不过左掌挡着右掌，意思还是很形象的。


    白鱀豚是声呐当眼睛用，不需要回头也把张哲翰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游到河湾，小青扭了扭身体，停了下来，它居然看懂了。张哲翰又一次叹服白鱀豚的智商。


    张哲翰又指了指天空，想着怎么表达“明天再走”，小青唧唧道：“明天……早上……太阳……”


    居然轮到鱼来猜我在想什么，话语权真的很重要啊。


    张哲翰点点头，又拍了拍鱼鳍，两条鱼在水里打了个旋，潜入水里不见了。


    张哲翰胯下一空，忙双腿一蹬蹿出水面，上了岸。


    潮湿的热浪扑面而来，突然从冰冷的水里出来，猛一下子还适应不了，这地方怎么这么热，热带雨林也不过如此。


    脚下不再是鹅卵石，而是平滑有序的岩石摊，就像四川长江边农村大妈洗衣服的那种，坐在上面可以濯足。


    意念刚动，哮天就迫不及待蹦了出来，甩了甩头，一脑袋扎进河里咕嘟咕嘟喝水，看来她也觉得热。


    看着哮天撅着屁股，张哲翰这才意识到储物舱里没水，登载舱里倒是什么都有，可挪不到储物舱里，维多利亚铁十字勋章和登载舱完全是两个不同的系统，不可能通过意念挪东西，而登载舱里那些生活物资都是幻界的东西，在副本里这些东西根本就取不出来。


    喝够了水，哮天又要仰天长啸，张哲翰忙按住道：“犬儿，别乱叫，安静。”


    哮天毛茸茸的头在主人身上蹭了蹭，明白了现在的处境，其实狼并不是爱叫的动物，大多数时间它们都是默不作声的。


    骑上狼背，走出岩滩，往巨石方向看了看，目测距离在两公里左右，脚下居然有一条路，沿着河边通往巨石方向。


    哮天正站在这条路上，路的左侧的大河，右边是山，草地如绿色的地毯，接着地毯的是茂密的森林，斜着向上蔓延。


    路不是很宽，但很直，犹如大笔画出的一根直线，插入暮霭之中的苍翠。它不是踩出来的，而是铺出来的，和嚓嚓村看见的那条路一样，是一条鹅卵石路。路面是平的，鹅卵石明显经过打磨，不像地球上常见的那样凹凸不平硌脚，铺设也不是杂乱无章，而是有规律地组成奇形怪状的图案或符号。花这么大功夫铺一条路，不仅在地球上没见过，甚至幻界也没见过。


    最让人感到诡异的是，路边每隔200米就戳着一尊红褐色半身石像，高3米到5米，头脸占了三分之一，五官很概括，只觉得是高鼻深目，面部表情各不相同，虽风化斑驳却栩栩如生。


    眼睛是真的栩栩如生，怎么好像在闪闪发亮？张哲翰走近最近的一座雕像，盯着眼睛仔细看，原来眼睛的瞳仁镶嵌着黑曜石，咦？


    张哲翰愕然发现，雕像的眼睛是三只，所有雕像全都是三只眼睛。他马上想起嚓嚓村的那些三眼人，掌柜、伙计和喝酒的村民，他们和这里有什么关系？


    哮天呜呜低鸣示警，有人来了。


    鹅卵石路上走来两个人，还远在一公里外，看不清模样，都穿着衣服，一个蓝色，一个黄色。


    穿衣服的肯定不是古猿，张哲翰跳下狼背，拍了拍狼头：“犬儿，你到山上森林里去藏起来，等我回来。”


    哮天横着往山上一蹿，消失不见，把她支走除了她体积太大太惹眼，最重要的原因是带着她无法使用阴遁，万一有危险逃都逃不掉，三眼人可是天极境打底。


    张哲翰闪身躲在雕像后面，屏住呼吸偷眼观看。


    两人越来越近，渐渐看清楚了，好像是一男一女，状态亲昵，看着像夫妻，女的头发盘在脑后，穿着右衽襦裙，男的是光头，穿着袍子，和嚓嚓村三眼人装束一模一样，背上背着个背篓，乍一看还觉得是嚓嚓村的伙计娶了媳妇。


    两人边走边说着话，叽里咕噜听不懂，不是猿语，而是嚓嚓村掌柜说过的\"moai\"岛土语。非非断断续续地在光幕上打出译文：


    【……撸撸村……买……粟米……王……】


    两人从石像前走过，果然都是三眼人，非非翻译的几个词，前面三个大致可以推测出他们是去什么村买米，那个“王”肯定不是姓王，史前人类有没有姓氏不知道，要姓也不会姓中国的姓，所以这个“王”可能是真的王，国王的王。


    有王必有宫，有宫必有城，难道那块褐色巨石后面是一座城？两千万年前的城？！


    城是文明的标志，?人类城市的历史也不过一万年，你却说地球上两千万年前就有了城？这个副本要告诉我们什么？两千万年前的高级文明？


    太不可思议，太诡异了。情况不明，张哲翰决定先不进城，跟着两名三眼人看看情况再说。


    从来没变过三只眼，不知道能不能变出来，张哲翰心念一动，变成三眼人的模样，伸手摸了摸眉心，哈，成了！


    只是这第三只眼好像不能动啊，看东西还是两只眼，这只“二郎眼”只是个摆设，管他呢，谁会贴脸看啊。


    储物舱里刚好有一套苦苦岭“机器人”身上剥下来的衣服，储物舱里那俩是两只眼，但衣服却是一样的。


    刚把衣服穿上，脑海里突如其来出现光幕提示：


    【名称：生物残片】


    【类别：材料】


    【属性：未知】


    【状态：可祭炼】


    【备注：两千万年前古新世多种生物制成的复合材料。】


    这袍子也是祭炼材料？张哲翰没多想，跟在所有人夫妻后面往前走，保持二三十米距离。


    走着走着道路两侧的景物发生了变化，一望无际的农田，种满了黄灿灿的粟米，黄绿相间的底色中包裹着一个村庄，就像画在油画里一样。


    【粟米（millet），又称白粱粟、籼粟、硬粟、谷子，是远古人类最早的主食之一。地球上的一年生草本植物，秆粗壮，叶片呈线状披针形，籽实黄白色似鱼卵，去壳后称小米。】


    眼前的景象颠覆了历史系高材生的认知，两千万年前已经出现了用火烤肉，现在又看见了种植农作物，这文明程度已经先进到了什么程度？


    走了差不多两公里，就看见村口的一片空地上摆满了大小不等的一堆一堆粟米，每一堆粟米后面都站着一名古猿，十几个三眼人在米堆间逛悠，粟米堆一侧还有一排木头架子，上面挂着切好的肉块，有鲜肉也有干肉。


    小夫妻走到一堆粟米前，光头男用猿语问道：“怎么卖？”和嚓嚓村掌柜一样，这里的三眼人会说猿语。


    古猿答道：“一格二贝。”


    张哲翰没听懂什么意思，但接下来一看古猿和三眼人的操作就明白了。只见古猿拿起一只木铲，铲起粟米倒进一个有点像“斛”的圆形木桶里，木桶内壁有刻度，三眼光头看了看刻度，点了点头，放下背篓，古猿把“斛”里的粟米倒了进去，光头取出两枚海贝递给古猿。


    原来“一格”就是一个刻度的意思，“二贝”就相当于“两块钱”，这里的货币就是贝币，在嚓嚓村的时候光头三眼伙计也曾经说过。


    【海贝作为货币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史前时期，早在仰韶文化、龙山文化、大汶口文化遗址中，以及夏代纪年范围内的二里头文化遗址和商周墓葬中，都有海贝的发现。】


    张哲翰想到了齐妃发烛，火可以通过神佚物传承的，那么种植、粟米、贝币这些东西是不是也可以传承？现代人的农业、食物和钱可能都不是发现火发明的，尽管地球文明存在断层，但神佚物却可以跨越断层把前一次的文明成果和智慧沉淀在神佚物里传承下去。这就解释了两千万年前的人为什么会有烤肉、粟米、钱和那些刮腻子的建筑了。


    张哲翰突然想到一个炸裂的问题，这些正在交易的三眼人究竟是npc还是天行者？理论上说，副本里有什么动物就有可能匹配相应的天行者，鱼有鱼类天行者，猪有猪的天行者，狼有狼的天行者，那三眼人呢？如果他们是天行者，是不是意味着在狼界也存在三眼人族群？


    如果威廉·麦克尼尔这些史前文明教授知道这件事，那岂不就是幻界的重大科研成果？也许共祭会和黑水公司早就知道了，学术界还不知道，如果把这个成果经由西岱学术机构发布出去，一定会引发学术界震动，大大提高西岱的科研地位。


    张哲翰来了兴致，运起轩轾术，假装不经意碰了一下女三眼人。


    “你干什么？”女三眼人触电般一缩手，转头对张哲翰呵斥道。


    张哲翰心中狂喜，三眼人果然是天行者！忙用猿语说道：“对不起，对不起。”


    三眼女人说的是猿语，用猿语回答不显得突兀，可能她以为是古猿触碰了她，刚才如果她说的是\"moai\"岛土语就尴尬了。


    看见有人吃妻子豆腐，光头丈夫叽里咕噜大吼一声，挥出一拳打了过来，张哲翰从威压强度和出拳速度判断，这家伙不过是个晬天境，假装手忙脚乱抬手一挡，又一阵酥麻触电的感觉传来，他也是天行者。


    土语可不会说，只好佯装不敌，踉跄往后倒去，狼狈起身，逃进村里。


    光头丈夫看“咸猪手”跑了，没追进村，却把怒气撒在猿人身上，抬手一拳向买米的古猿打去，古猿本能举起手里的木铲一挡，砰的一声木铲被打得粉碎，古猿安然无恙，光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拳头，正常情况下这名古猿早已血溅当场，他并不知道现在已被拉低到地藏境，以为碰到了厉害的古猿，只好作罢，悻悻地背起背篓，搂着老婆继续逛集市。


    这个村子比之前见过的村都大，房屋已不再是简陋的馒头屋，而是方方正正的石屋，已经很接近嚓嚓村的房子，街道也铺着鹅卵石，不过不像村外那条路那样平整有序，更接近地球上农村小镇的鹅卵石路，走着硌脚。


    村里的古猿也不像希拉里他们那样赤身裸体，大部分身上都穿着兽皮，有些还穿着三眼人的袍子，应该是通过交易从三眼人手上买来的。


    三眼人的文明程度和古猿完全不在一个层面，这些古猿明显是受了高级文明的影响和拉动进化了。


    “哂啦，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吗？”身后传来一个沧桑的古猿声音。


    张哲翰回头一看，是一名五十来岁的古猿，头发和猿毛花白，面容憨厚，身上穿着三眼人的黑色袍子。


    他叫我什么？哂啦？“哂啦”在猿语里不是“神”的意思吗？这里的古猿把三眼人全都叫做“神”？


    有威压，他是天极境，古猿中的天极境多半是村长酋长之类。有白胡子秃头的前车之鉴，张哲翰变得谨慎了许多，古猿中也有可能有黑水公司的人，如果他不是npc，就有可能是追杀者。


    既然他叫我“哂啦”，那就意味着我现在这个样子高他一等，张哲翰伸手在他肩上一拍，问道：“你是这里的啾拉？”


    古猿似乎对触电的感觉没怎么在意，右手放在胸前躬身道：“正是，我叫安萨里，请问哂啦有什么吩咐？”


    张哲翰已经确认这是个天行者，左右看了看，凑近道：“我叫翰里，带我去你家。”


    安萨里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张哲翰，似乎有所察觉，做了个请的手势：“翰里哂啦，请随我来。”


    左拐右拐走了五六百米，在一幢花岗岩石屋前，安萨里推开了门：“请进，哂啦。”


    里面可真不小，三四间房，差不多两百平米，地上还铺着石板，怎么看都不像两千万年前猿人的居所。


    张哲翰刚在石桌旁坐下，安萨里就递过来一把半圆形扇子，又倒了一碗水，然后在对面坐下，伸出手指在一盏石灯上捻了捻，房间马上亮了起来。


    张哲翰扇着扇子，喝了口水，开门见山道：“你不是影影。”


    他并不担心挑明身份会有什么危险，且不说安萨里已经被拉低到地藏境，即便没拉低，张哲翰也有把握把他干趴下。


    让他没想到的是，安萨里的回答比他还直截了当：“您也不是。”


    张哲翰饶有兴趣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安萨里坦诚答道：“您刚才已经对我施了法术，片片里没有的法术。”


    不愧是天极境酋长，见多识广，“那你为什么没有反击？”


    “您没有恶意，否则刚才就可以要我的命。”安萨里解释道，“之前那位三眼哂啦没打死卖米的村民，我就怀疑您对他施了法术。”


    没想到这家伙洞察力那么厉害，刚才拍肩膀那一下张哲翰如果手里是刀，确实可以横切他的大动脉，成功率大约70%。


    既然捅破了窗户纸，就不必再兜圈子，“我想问你一些问题。”


    安萨里似乎早就料到，“只要我知道的，知无不言。”


    张哲翰没想到他这么爽快，顿了顿道：“东边那座城是什么地方？”


    “达姆城。”安萨里不假思索道，接着又补充一句，“一座很厉害的城。”


    张哲翰没问怎么厉害，而是直接问最简单的问题：“那些三眼哂啦是怎么回事？”


    问这话的时候他忘了自己现在也是三只眼，安萨里只是呆了一下，看了一眼张哲翰眉心那只不会动的假眼，反问道：“翰里，您刚到啷咯啷大陆不久吧？”


    张哲翰老实答道：“是的，所以才来请教。”


    第一次从古猿口中听到这块大陆叫“狼大陆”，这安萨里不简单，一定是古猿中的学者或达人。


    “请教不敢当，”安萨里喝了口水，“啷咯啷大陆的东面，特提斯海深处，很久很久以前还有一片陆地叫姆大陆，后来沉没了，现在所在的片片就是姆大陆沉没之前的样子。”


    “特提斯海”这个词曾经听白鱀豚说过，没想到在这里再次听见，“你的意思是说，三眼哂啦来自大海深处的另一个大陆？”


    “准确地说是来自姆大陆沉没之后剩下的岛，片片这座达姆城里的哂啦中，就有不少是从那些岛上被吸进来的。”


    狼界真的存在三眼人这样一个族群！


    如果它真的是两千多万年前的人类，那我们现在的人类是它的遗传，还是另起炉灶的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三眼人究竟是高维空间的一个不成熟的试验品，还是人类发展历程中的一个特殊阶段？又或者他们根本就不属于人类只是长得像人而已？


    “三眼哂啦有什么特别的？”


    “普通哂啦战斗力就已经和我差不多，很聪明，都很小气，”安萨里抬起头，“您也看见了，今天要不是您先对那位三眼哂啦施了法术，我们那个村民就被打死了。”


    说的也是，我不过是碰了那女的一下，男的就杀人泄愤，可见心胸狭隘之极。


    安萨里继续说道：“最特别的是，三眼哂啦打不死。”


    “打不死？”张哲翰既意外又不意外，嚓嚓村的伙计和苦苦岭的“机器人”都打不死，可伙计是npc，“机器人”是神佚物，我们正在讨论的是天行者好吧。


    “是的，就算把他们撕成碎片，他们也能活过来。”


    张哲翰还是不太相信：“你是怎么知道的？”


    安萨里笃定道：“我父母告诉我的，我也亲自和他们打过。”


    科学技术和生物特征是两码事，科幻电影里的液态机器人是科技产物，但三眼人是人类，不是产品，难道两千万年前真的存在这样一种生物，天生就打不死？


    突然想起那对三眼人夫妻说的“王”，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三眼人的王，那得多厉害。


    “达姆城中有个宫殿？”


    “有，达姆城就是围绕达姆宫建造的，但是从来没有人见过那位达姆王。”


    “既然没人见过，你怎么确定真的有这个王？”


    “影影说的。”安萨里的回答无可辩驳，“为了做任务，我走遍了达姆城的每个角落。”


    在副本里，npc是预设的，不会撒谎，他们说有就相当于告诉你必须有。


    张哲翰正想继续问什么，突然感觉天旋地转，下意识用手抓住石桌边缘。


    不对，不是我晕。


    不是我天旋地转，是地在动。


    石桌在动，桌上的石碗和水壶都在动，安萨里也在动。


    难道是绿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