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玄龄、杜如晦等人此时也是暗暗松了口气。


    李承乾提起的心也放了下来，同时，心中不由有些埋怨程俊。


    有这么大喘气的吗.....


    他刚才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了。


    因为他从父皇身上，感受到了杀意。


    身为李世民的长子，李承乾很清楚父皇的性格，他是知错改错不认错。


    毕竟，他要维护天子的权威。


    天子天子，上天之子，怎会犯错？


    千错万错，当然都是臣子的错。


    不仅是他，房玄龄杜如晦等人心里也是明亮如镜。


    他们很清楚，一旦张蕴古被处斩，事后查清楚张蕴古是清白的，李世民会陷入自责。


    同时，李世民会将锅甩在他们身上。


    李世民会说什么话，房玄龄杜如晦等人都已经能猜到大概：张蕴古身为掌管刑狱的大理丞，与人犯下棋，并向人犯泄露他的话，虽然是很重的罪状，但是依照律法，罪不至死，他这个天子当时是在盛怒之下，下令处决张蕴古，你们这些大臣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来劝阻他不要处决，大理寺御史台刑部这些有关部门都不复奏，使他这个天子，将无辜的人处死，真是岂有此理......


    所以，房玄龄杜如晦等人一开始已经做好背锅的准备。


    但是，程俊的出现，保住了张蕴古。


    所以房玄龄杜如晦只想着事情得以解决，已经可以了，没有过多去想。


    但是没想到，程俊这个时候，竟然要让李世民认错。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是李世民，让他当着群臣的面认错，和让他下罪己诏有什么区别。


    历朝历代，下过罪己诏的天子，哪个有好下场的？


    因此，在他们看来，程俊逼着李世民认错，很大可能会被李世民找个理由治罪。


    但是，程俊却话锋一转，把李世民的过错，给摘了出来，说到了制度上。


    既然是制度有问题，当然就跟李世民没有关系了。


    众人纷纷看向李世民。


    而此时，李世民原本充满愤怒的双眼，此时清澈见底。


    他的脸色也如同一瓢滚烫的热水泼在了冰霜上面，露出了笑容。


    “不愧是朕亲选的御史，一下子说到了重点。”


    李世民面露笑容，全然没了杀心，只剩下满心欢喜，快步来到程俊身边，很是高兴的握着他的手臂，拉着来到龙榻御座旁边。


    “好爱卿，来，你坐这。”


    说完，他投给张阿难一个眼神。


    张阿难立即拿了一个坐垫，放在了龙榻御座的旁边。


    程俊拱手道：“谢陛下。”


    李世民见他坐下，方才也坐到龙榻御座上，抬头看着门口处的众人，语气温和道：


    “你们都别站着，都坐。”


    “张蕴古，你也坐。”


    张阿难赶忙又拿来几个坐垫。


    太子很不客气坐在了程俊身边，目光崇拜的看着自己的程夫子，能把父皇骂一顿，然后还让他眉开眼笑的，天底下怕是只有他了。


    房玄龄杜如晦等人此时也接过了坐垫，对着李世民道了一声谢恩，然后坐在了殿内。


    张蕴古则坐在了他们身后。


    李世民等到所有人落座，方才看向程俊，说道：


    “来，你继续说，什么叫错在制度？”


    程俊沉吟说道：


    “臣说的制度之错，说的是死刑之制。”


    “就拿今日之事来说，陛下只出一言，便处决了臣子，这并不是陛下的错，陛下就如同一匹千里马，马背之上，没有缰绳，平地之上尚且无碍，然而行至悬崖上，问题就出现了。”


    李世民沉吟道：“你所谓的缰绳，指的是臣子的劝阻？”


    程俊点了点头，说道：


    “马踏悬崖，此时不勒马，一旦跌下悬崖，便为时已晚。”


    “臣所谓的勒马缰绳，正是臣子们的复奏。”


    程俊沉声道：“今日陛下因为臣的话而惊醒，是因为陛下是圣明之君。”


    “但如何保证，我大唐未来的天子，能如陛下一样圣明？”


    太子忽然道：“这一点你放心，我很听话的。”


    唰的一下，所有人的目光挪移到了太子身上。


    李世民看着他，然后抬起手臂，指着玉阶下方，板着脸说道：“你坐那去。”


    “......”


    我坐那，程俊坐我这，到底我跟程俊谁才是太子啊......太子张了张口，想要辩解几句，但是迎上李世民逐渐凌厉的目光，当即缩了缩脖子，悻悻然的拎着坐垫，坐在了房玄龄等人的身前。


    坐这也行，这里也听得清楚......李承乾心中自我安慰着。


    随即，他抬起头，望着玉阶上方。


    此时李世民坐在龙榻御座上，侧耳倾听。


    程俊正襟危坐在旁边的坐垫上面，继续娓娓道来。


    “臣说的大唐未来天子，是百年之后的天子，那个时候的天子，即便再圣明，也圣明不过陛下。”


    说的真好......李世民听着很是悦耳，不停地点头。


    程俊接着说道：


    “但今日之事证实，如陛下一般圣明的天子，也会犯错，更不要说日后的天子了。”


    “由此可见，期望天子圣明，不如从根本入手，改变制度。”


    “如果我大唐的死刑制度，不是今天这般，而是另外一副样子，焉能会有今天之误？”


    李世民不停地点头，赞赏说道：“说得好！”


    “程爱卿的话，提醒了朕，这死刑之制，该改一改了。”


    说罢，他思索片刻，抬头对着众人说道：


    “人命至重，一死不可再生。”


    “诸位爱卿，你们记住朕的话，今后有决死刑者，即使是立即执行的，也要三次复奏，然后行刑！”


    与刑狱之事有关的御史大夫温彦博，和大理寺卿孙伏伽，当即起身，行礼道：


    “臣等谨记！”


    房玄龄、杜如晦、魏征，和他们身后的张蕴古也站了起来，拱手朗声道：


    “陛下圣明。”


    太子也赶忙起身行礼，叫道：“父皇圣明！”


    李世民笑着点了点头，转头看着坐在身边的程俊，问道：


    “程爱卿，你觉得如何？”


    程俊没有说好也没说不好，而是问道：“陛下，您觉得三次复奏，够吗？”


    不等李世民应声，他先抬起衣袖，伸出手掌，绷紧一指，指向坐在玉阶下方的几人，说道：


    “今日房公，杜公，魏公，温大夫，孙棘卿，五个人一起前来劝谏陛下，结果陛下仍旧是执意要杀张蕴古。”


    “由此可见，三次复奏，须臾之间便会奏完，仍旧无法让陛下冷静下来。”


    李世民若有所思，问道：


    “你说该当如何？”


    程俊站起身，肃然说道：


    “臣请陛下改为两日中五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