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罪舰队已经在超空间乱流中被裹挟着航行了一个多月。


    对于赎罪舰队来说，好消息是他们的超空间引擎受损不算严重，即便是在超空间乱流中他们也能维持超空间泡的稳定，不至于直接死在超空间里面。


    坏消息是，他们不知道这样的漂流会持续多久，他们的航行结束点在哪里。


    为了长期保持这样的航行状态，节省能源使用，舰队整体已经进入休眠模式，每艘舰船上只会留下少量的守备人员，其余船员都会进入冬眠仓沉睡。


    这样的低功耗模式可以让舰船维持舰载生态系统上万年，就算他们被丢在了银河系之外，只要距离不超过8000光年，他们都有把握航行回去。


    不过依照现在的银河局势，他们回去早已经是沧海桑田了。


    视线放回眼前，启动低功耗模式的舰桥已经关闭了基本光源，整座舰桥里面只剩下了几块亮着的屏幕，那些是守备着的副官，他们监视着舰体探测器发来的数据，维持超空间泡的稳定。


    伊佩菲尔望着舰桥外漆黑的太空，一动不动，像是在冥想着什么。


    在超空间中漂流，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更高的维度对于低维生物来说毫无意义，低维生物对高维的观测手段只有数学和幻想。


    作为三维生物的它们，身处在高维空间里面的时候看到的只会是一片黑暗，这片黑暗并不是所谓颜色概念上的黑，而是纯净无比的黑暗。


    三维空间的光无法在高维空间中传播，正是因为光无法传播，所以以光为主要观测手段的低维生物无法看见高维空间中的景象。


    这是比黑洞还要深邃的黑暗，因为总有点点光芒能从黑洞视界边缘逃脱，而在超空间里面，光不曾存在。


    快子探测，引力探测等等手段，在高维空间中也传播不远，有且只有超空间探测技术能在高维空间中发挥作用。


    超空间探测技术收集到的信息，在经过计算机的抽象化图形表达后呈现在低维生物面前，已经不是它原本的模样了。


    高维空间中也存在着各种各样的物质，这些高维物质的直观表达就是引力和超空间探测技术的信号反馈。


    很多证据都表明着，高维空间中也存在类似于三维宇宙空间中的各种星体的东西，奉行着相似的运行规则，也有同样的高维文明存在。


    高维空间中的物质结构与低维空间有什么区别？而高维文明的日常生活又是怎么样的？这一系列的问题曾激励着人类联邦的科学家向高维空间探索。


    人类联邦曾也有机会，探寻高维世界的秘密，然而最终落败于银河诸国，落得这番田地。


    人类联邦在自身国力达到最巅峰，科技达到最巅峰，军事力量达到最巅峰的时刻被击败，他所领导的赎罪舰队又何尝不是呢。


    在和德尔萨合作之后赎罪舰队的力量达到最顶峰，然后又瞬间损失惨重，又落回原位，说伊佩菲尔心中没有失落感那都是假的。


    不过，伊佩菲尔不会因为这一点打击就此沉沦下去，他光复人类联邦的梦想还未实现，他怎么能就此沉沦？


    历史是一个又一个的圆，人们在圆中不断地回旋，然后在螺旋中不断地上升。


    伊佩菲尔坚信，他能走出这个圆，他能带领人类联邦重新走向辉煌。


    “副官，附近的超空间乱流强度有所下降吗？”伊佩菲尔从失神状态中缓过来，走下指挥舰桥，对着自己副官问道。


    “超空间乱流的强度略微下降了3％，下降幅度与之前略有增加，不过仍旧没有到可以安全退出超空间的水平。”副官报告道。


    “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脱离超空间，回到三维空间里面。”伊佩菲尔叹息道。


    “我们在超空间里面并不会遇到很严重的危险，反倒是有可能躲过虫子的追击，根据从德尔萨舰队那边获取到的信息来看，德尔萨很可能已经和虫子达成了某种协议。


    虫子能够在超空间风暴中随意的超光速航行，它们根本不受到超空间风暴的影响，现在虫子就有可能在北方星域联盟里面肆虐。


    我们再碰上它们又要受到巨大的损失，还不如就呆在超空间里面，说不定还要更安全一些......”副官说道。


    但当副官回头望去的时候，却发现伊佩菲尔的神情十分的严肃，充满了压迫感。


    “从我们自身的安全角度来说，你说的话没有任何问题，但你要想清楚，我们赎罪舰队建立的目的可不是保障自身安全，我们的目的是保障人类联邦公民的安全。


    现在在北方星域联盟的西南部，我们人类联邦的两个火种城市正位于那里，那里面有25万人类联邦公民。


    这些公民没有我们乘坐的超空间航行战舰，他们无法进入超空间里面避险，如果虫子入侵了北方星域联盟的西南部，他们只能直面虫群的冲击，你认为他们的幸存概率有多大？


    现在我更想立刻传送过去，呆在行星的轨道上，尽力的保证他们的安全，无论是虫群还是什么东西，只要敢动我人类联邦公民，我都会杀给他们看。


    但现在我做不到，我只能尽力的祈祷我们漂流的时间能够短一点，离火种城市近一点，能赶过去快一点。”伊佩菲尔握紧自己的拳头，咬牙切齿的说道。


    “对不起，伊佩菲尔中将，我不应该说这些话的，在一切安定后，我会辞去自己的职务，为自己的言行负责。”副官站起身来，对伊佩菲尔行人类联邦军礼后说道。


    “副官，坐下，现在再也不是人类联邦那个秩序，规则，军衔高于一切的社会了，你说错了话固然需要惩罚，但我现在更需要你这名副官为我工作。


    这样吧，你写一份检讨给我就行了，不用辞去职务这种过重的惩罚了。”伊佩菲尔将站起来的副官按回了座位上，说道。


    “谢谢伊佩菲尔中将！”副官激动的说道。


    “我其实一直在想人类联邦失败的原因是什么？是人类联邦军力不足吗？是人类联邦的整体凝聚力不够高吗？......”伊佩菲尔自问道。


    “你就算问我这个，我也不知道啊，我之前只是一个分舰队的副官而已，这些我根本不知道......”副官欲哭无泪的说道。


    “不，恰恰相反，人类联邦的军事实力太强了，强到能够傲视银河每一个国家，所以人联自始至终没有正眼看过银河的每一个国家。


    当时的人类联邦拥有能够轻易的毁灭任何一个国家的全体舰队，但是没有能力对抗整个银河文明的联军。


    自身对于其他文明的傲视，也让人类联邦在银河中树敌无数，在天津四战役的时候，是人类联邦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银河，这很显然，不可能胜利。”伊佩菲尔自答道，叹息道。


    “我记得，在天津四战役的时候，即便是那头突然出现的蓝色巨龙将虚境中出现的虚境以太龙消灭了，将以太相位引擎冻结了。


    人类联邦也仍旧拥有数量足够庞大的舰队，能与当时的银河联军有一搏之力的舰队。


    人类联邦真正投降的原因，是大元帅莫名其妙的自杀了，那时的人类联邦失去了大元帅的指引，没有了继续战斗下去的理由，所以投降了......”副官说道。


    “我在天津四战役之前就被星耀帝国俘虏了，那场战役的细节我并不知晓，但听你的话，我大概知道了人类联邦真正失败的另外一个原因。”伊佩菲尔叹息道。


    “什么原因？”


    “人类联邦的凝聚力......太高了，人类联邦将全部权力凝聚在了大元帅身上，当大元帅离开，人类联邦立刻群龙无首，无法前进。


    过高的凝聚力，过强的中央集权，将整个文明的方向寄托在了一个人的身上，这是十分不合理的，没有你的话，我都不曾知晓大元帅曾经面临过的压力。


    他执掌的，可是整个人类联邦的命运啊。


    他死前一定经历过绝望，经历过那种让他觉得永世也无法跨越过去障碍的绝望，这种绝望让他彻底放弃了希望，人类联邦在那一刻成为了他的累赘，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于是，他自杀了。”伊佩菲尔叹息道。


    “我一直很羡慕大元帅，他能够站立在人类联邦的权力顶峰上，以掌权者的姿态傲视整个人类联邦，整个银河。


    但我们从未想过他肩上承载着什么啊......”副官也感慨道。


    “大元帅的人类联邦维度飞升计划也很明显有些漏洞和仓促，他应该找更多的银河盟友的，以一国之力对抗整个银河，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大元帅个人目光所能及的地方，一个人所能想到的地方，还是太近了。”伊佩菲尔说道。


    “无论如何，我要避免重蹈大元帅的覆辙，一定要想办法改变新人类联邦的体制，让它能更持久，更稳定的运行下去......”伊佩菲尔思索道，他的眼光嫖向了副官。


    “指挥官，别看我啊，我是从军校毕业的，也就会当个副官了，对于政治体制这种东西我是真不明白啊。”副官立刻推辞道。


    人类联邦的学习体制是专业教学，从小学入学开始就专注于一个方向的学习，这样做能够工业化，公式化的培养出一大群专精于一个方向的人才，加速人类联邦的发展。


    但也限制了人才的全面化，忽略了个人能力水平的差异性，如果在小学对人的能力测试方向错了，那这个人一辈子的学习方向就错了，很多优秀的人才也只会变成另外一个领域的庸才。


    另外，就会造就像副官这样只专精于一个方向的人，离开了这个方向的岗位后就什么都不会干了。


    “教育体制，也需要改革。”这句话，被记录进了伊佩菲尔的备忘录里。


    “我自己认为自己也不是什么政治体制的天才，对于新政治体制的构建也没什么头绪，看来只能在之后去请教专业人士了。”伊佩菲尔叹息道。


    “人类联邦的重建，任重而道远啊......”副官也感慨道。


    “谢谢你能跟我聊这么多，现在我的方向要清晰很多了。”伊佩菲尔拍了拍副官的肩膀，笑道。


    “能帮助上指挥官，是我的荣幸。”副官正经的说道。


    看着副官的样子，伊佩菲尔想起来了一个人，赫贝瑟科思，那个他从奴隶市场里面救出来的，浑身上下散发着不屈气息的女人，赫贝瑟科思的才能很明显是不局限于军事领域的。


    如果是赫贝瑟科思在这里，伊佩菲尔和她面对面的聊天或许能聊出更多更有意义的东西，但很可惜，这次作战伊佩菲尔并没有带上她。


    因为伊佩菲尔觉得赫贝瑟科思的伤势过于严重，需要更长久的疗养才能加入舰队作战，就把她丢在人类联邦社区城市里面了。


    “希望我回去的时候，还能见到你吧。”伊佩菲尔感慨道。


    “伊佩菲尔中将！就在刚才超空间乱流的强度突然断崖式下跌了60％！还在不断地下降！已经到25％稳定度的超空间航行界限了，下降幅度正在变缓，脱离最好就是现在！”副官突然激动的说道。


    “很好，终于要结束超空间漂流了，立刻下达命令给其他舰船，护盾全功率启动，全体舰队做好抗冲击准备，然后，脱离超空间！”伊佩菲尔命令道。


    “是！”


    在空无一物的太空里面，原本平稳的空间突然产生了一道道的裂缝，这些裂缝不断地扩大，随后空间轰然破碎，300多艘舰船从其中飞出。


    空间的破碎自然带出了一些空间碎片，不过这些空间碎片的大小，只有常规人类的拇指大小，并没有多大。


    但这些拇指大小的空间碎片立刻塌缩了下去，以空间碎片为原点的猛烈爆炸瞬间产生，就像是在赎罪舰队的周围产生了数个小型恒星。


    由于提前做好了抗冲击准备，赎罪舰队全员的护盾功率都拉到了最大，这些空间碎片塌缩形成的小型恒星冲击波，只是如同大风吹碎纸片一般的将满功率护盾给打碎了而已，对舰体的损伤尚在可接受范围内。


    “已经脱离超空间！目前暂无舰船实际损失，但舰队外围舰船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具体损失正在统计。


    正在逐步唤醒进入冬眠中的船员，舰队正在从低功耗状态转为战斗准备姿态。”在空间碎片爆炸的冲击之后，副官立刻报告道。


    “看样子，我们还在银河里面。”外面一片漆黑的星空恢复了正常，从星光的密集程度来看，伊佩菲尔他们还没有倒霉到被丢到银河外面的程度。


    “银河中子星定位已经完成，我们目前正位于银河北方星域联盟，西北星区境内。”副官报告道。


    “还在北方星域联盟里面，看来这个缘分是散不去了。”伊佩菲尔感慨道。


    “外围舰队损失已经统计完毕，共计645人死亡，1200人受伤，没有舰船彻底丧失战斗力，损失尚在可接受范围内。”副官说道。


    现在一艘战舰的乘员大概就是800-900人左右，外围舰队一共有一百多艘，这点损失真的不算大。


    看着一个一个的好消息传来，伊佩菲尔紧张的心终于落了下去。


    “伊佩菲尔中将！突然检测到有近百个舰船信号向我们快速考来，速度达到了80％光速！”副官报告道。


    “什么？难道是虫子吗？它们连这里都入侵了？”伊佩菲尔立刻戒备着说道，就差下达作战指令了。


    “不，这个信号，看样子，更像是......星耀帝国的舰船？”副官猜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