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宽厚的肩膀还在颤抖,眼里涌动的怒意,片刻清醒后,逐渐灰败。
夏芊蕙哭得惊天动地,而他,背嵴慢慢塌了,低头,一言不发。
与此同时,门外,有玻璃杯落地,撞碎的声音。
门口闲聊的亲戚闻讯围到门口,孙明兰听到声音,吐了嘴里的瓜子壳,气势汹汹地赶来。
「程安好,要你有什么用,哥哥嫂子吵架你就在旁边看着,不会去劝啊!」
孙明兰进厨房前,食指指着她的脸,在她眼前嫌恶地晃了两下。
「我没用你凭什么拿我得的奖给你儿子换前程。」
程安好低着头,垂在身侧的拳头紧攥,瘦削的肩膀,一直在抖。
细看,连她侧脸绷着的曲线,都在颤。
那是极度的绝望和隐忍。
谁也不知道,真相对她而言有多残酷。
孙明兰往前赶的脚步一顿,像强行暂停的连环画,整个人僵在那里。
「你知道了。」她比平时降了音量,语气,依旧是平静的。
程安好苦笑,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不然呢,如果不是我无意听到,你打算一辈子都不告诉我?」
难怪,那年她从四中回去,没有拿到奖,心里一直战战兢兢,害怕孙明兰的责罚。她却不同寻常地做了满桌子菜,是她难得一见的丰盛,说要给她接风。
她以为,她跟她一样,在她离开地这段时间,也会想她。
结果,却是她一厢情愿的空欢喜。
「知道又怎样?你该上的大学不也上了吗?就算你不复读,不也能考上不错的大学吗?」
「程安好,你一个女儿家,那么争强好胜干什么。」
「你帮了你哥,结果也没什么变化,有什么不好?」
她依旧没转过身,只是回她的每一句话,极其冷静和理所当然,就像她应该才是最占理的那方。
程安好死死扯住自己上衣的下襟,被气笑了。
「我争强好胜?那是我应得的!」
「你们怎么会知道我的努力,你们怎么会知道,如果我理所应当拿了那个奖,所有的事情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她终于明白了岑英子的欲言又止。
如果当年,风光拿奖的人是她,会不会,老校长不会抱有遗憾和愧疚地离开。少年的她,会不会因此多一点自信,之后的很多年,也能朝气阳光地生活。会不会,她不再是他生命里的路人甲,不需要那么艰难痛苦地努力,她能在起点与他并肩,让他知道她的名字。
可是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如果。
「有什么不一样,野鸡还能变凤凰?」
「你喜欢人家那么多年,人家也没正眼看你,你拿个奖,所有事都会变得不一样?你爸不会被你气死?」
孙明兰轻嗤一口气,语气深深的嘲讽,但依旧不敢回头面对她。
程天骄在一边想说什么,嗫嚅片刻,还是懦弱地别开了脸。
连带夏芊蕙和那些看戏的亲戚,都安静下来。
程安好背嵴弯着,薄薄衬衣裙背后的褶皱,能看到蝴蝶骨尖锐的轮廓,在隐忍而艰涩地抽动。
她捂着脸,终于忍不住,在很多人面前痛哭。
原本以为,这个家再冷情薄削,她伤心悲痛的时候,至少可以回来自行取暖。
结果,这个世界给她剩下的唯一一个地方,给了她最尖利而冰寒刺骨的冰刃。
耳边的嘈杂和议论,她听不清楚,只觉得自己浑身冰冷,泣不成声的时候,不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语调,慢慢朝她靠近。
「抱歉,借过。」
他拨开人群,身形带风,一把,把那个背影单薄脆弱得像一枚枯枝落叶的女人,紧紧抱在怀里。
那一块空落落的地方,终于被填满。
「对不起,我来晚了。」
第十八章
程安好最终还是跟许箴言回到c城。
走的那天, 她把家里关于她的东西彻彻底底收拾干净了。目光触及书桌上小心保存多年的那本有机化学教材,她闭眼,挣扎许久, 还是咬牙把它塞进行李箱里。
两个简简单单的行李箱,像是装满了二十多年在这个家里的所有回忆。
出门前, 孙明兰双手抱胸坐在沙发上,别过脸不肯看她, 嘴里不依不饶还在骂着:「你有骨气就永远不回来!」
程安好从小到大, 不管被她再怎么挤兑打骂, 想着她是她亲生母亲,从来不会顶嘴。
但这次,她神态凉薄地回了句:「不会了。」
孙明兰圆目一睁。
「但你放心,你的生老病死,该付的赡养费我不会少。」
「至于平时的照料和陪伴,我相信你只需要你儿子一人,我是多余的。」
孙明兰矮胖的身子窝进沙发里,愣了几秒, 反应过来后,把沙发上的抱枕砸在地上,狠狠别过脸,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姿态。
「你给我滚!」
程安好扯扯嘴角, 脸色苍白,置若罔闻。
准备关门的时候,程天骄红着眼, 伸手死死抠住门缝,不让它合上。
「安好,别。」
「你跟妈都在气头上,别说这样的话。」
他心里翻江倒海,父亲去世的苦涩还没缓过来,又要被迫面对另一场别离。
他看着长大的妹妹,他懂她,她说出来的话,没有做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