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新嫂子啊,在b市一家医院当护士,比我小六岁,是咱老乡,我俩挺好的,我们在b市赚得不多,但小日子过得来。」
「嘿,这次结婚办婚礼也是赶上了,你嫂子怀孕了,已经三个月,再拖怕显怀。」
「妈这几年身体差很多了,爸走了,她一个人把馒头铺开起来,我让她不要干,她偏要。」
「你四年都没回来一趟,她嘴上不说,但一到过年那几天,总喜欢站在咱家客厅窗户边上望着小区人来人往的那条过道,有时候,一站就是一上午。」
「.…..」
程天骄激动地说个不停,说到最后,尴尬地笑了。因为他发现电话那头的人一直都没有回应。
程安好清清嗓子,回了句:「好。」
「这个清明,我回来。」
程天骄一八尺男儿,在那边,眼泪流得更凶。
***
程安好到h市的那天,是程天骄婚礼的前一天。
家里在紧张地张罗婚礼,她见到孙明兰的时候,她正站在防盗门前,不高的身子,垫着板凳,颤颤巍巍地在门口贴「喜」字。
四年过去,她瘦了很多,头发上的白发爬满鬓角。常年弯腰揉面,背嵴比从前弯得厉害。
见到程安好的第一反应,她下意识后退一步,廉价简陋的拖鞋跟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眼皮耷拉着,看她一眼后很快别开眼神,神情不太自然。
「回来了啊。」
算是她第一次,低声和气地在她面前说话,程安好很意外。
程安好轻「嗯」一声,由她哥带路,进了家里。
回房间时意外地发现,她从前的小房间现在已经有人在住了。
「爸走了,你也走了,过了没多久,妈就搬到这里睡,说以前的大房间,她一个人睡不习惯。」
「你的被褥和其他东西都搬到大房间,我们都没动过,今晚你可以直接睡那。」
程天骄在一边耐心解释。
程安好点头。
那天,她跟孙明兰没有多话。更多的时候,是她哥扯着她聊他跟她嫂子相识相遇的事,还有,问她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她总是笑,眉眼似从前温温柔柔地回一句:「挺好的。」
孙明兰不参与他们的谈话,但她不是擦家具就是送水果,有意从他们身边经过,多多少少能听见些什么。
晚上睡觉,程安好起来上厕所时意外听到小房间有人在哭。
门是虚掩着,她能推开。窗外路灯隐约透进窗户的光线,让她看清楚孙明兰的脸。
她从床上坐起,额头满是汗,嘴唇颤抖,从鼻音发出哭声,捂着脸,指缝渗出泪水的水光。
「做噩梦了?」
程安好回头倒了杯水,递给她。
见是她,孙明兰泪水止住了,不太情愿地点头。
「明天五点就要起床张罗我哥的婚礼,早点休息。」
程安好嘱咐一句,转身准备离开时,床上的人哑着嗓子叫住她。
「闺女。」
程安好脚步一顿。
「这些年你爸常常託梦给我,跟今天一样。」
「梦里他总是说我,当初做得有多过分。」
「我要是从小对你和天骄能公平一点,你过得可能比现在要好很多。」
「我要是当初不逼你嫁人,你也不会着急嫁到许家。我要是不势利地去巴结许家人,他们也不会那么瞧不起你,你爸,可能也不会死。」
「这一切都是环环相扣啊。」
她边说,边捶胸顿足地开始痛哭。
这几年她孤身一人在老家,老程活着的时候,总嫌他是个拖累,等他死了,才明白伴儿总归是个伴,没了,就只剩孤身一人。
程天骄在外打拼,儿子总是粗俗大神经一些,只会给她打钱。程安好走了,从前她给她买的合适的大码运动服和运动鞋穿破了,没人继续给她买,她也不知道那样的牌子哪里才有。
她说完,母女俩沉默了。
却在程安好准备离开时,她哽咽着嗓音,把脸埋在自己膝盖上,最后说了一句。
「闺女,妈对不起你。」
程安好站在黑暗的角落,背过身,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曾经小小的馒头铺里,夕阳西落,哥哥在外面的街道跟伙伴打弹珠,她坐在铺里的小板凳上写作业,程兴国和孙明兰收拾一天没卖完的包点。她那时候读小学,单纯觉得,这样一家人的生活,简单而幸福。
如果有她爱吃的小笼包和烧麦没卖完,她爸会给她拼成可爱的拼盘,重新蒸一回,给放学后饿肚子的她解馋。
她妈看到总会不高兴地阻拦几句。
在她眼里,没买完的烧麦可以放进冰箱,明天一热,混杂在新做的里面卖出去换钱。
程安好那时候就会委屈地扯扯她爸的围裙,问他:爸爸,妈妈为什么不喜欢我。
明明,哥哥放学,偷拿多少个烧麦吃,她也不会管。
那时,她爸满是面粉的手就抹她小脸上,一手稳稳地把她抱起。
「不光是妈妈,社会上很多人,对女孩子都有偏见。」
「所以程程要努力读书,变优秀,才能打破他们的偏见。」
「妈妈也是人,她也会犯错,她也在学习。所以程程耐心等等,有一天啊,她会看到程程的好,会喜欢程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