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英随意找了个由头熘了。
一出门,见着门外的廊庑上,站着个少年,燕服广袖服帖的垂在身侧,乌黑的发丝梳拢的一丝不乱,金冠在阳光下折射出柔和的光芒。
方英一哆嗦,就给跪下来了。
那少年一眼都没瞧他,只是朝他身后的门张望了一眼。
富贵有富贵的好处,之前宝馨担心在宫外朱承治会不习惯,谁知道是她想多了。在宫外,照样有人伺候,除了不要天不亮就要去上课读书之外,还真的没有任何区别。
甚至还宽松点,宫里的规矩都是定死了的。一句祖宗家法比天大,就能压死人。可在自己家里头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哪怕脱光了裸奔都行。
当然朱承治被小心教导了这么多年,真做不出来裸奔的事。
日子不咸不淡的过了几天,有人上门造访。而且还是个叫人觉得有些烫手的人。
消息通传进来的时候,宝馨在书房伺候朱承治看书。
听到袁文彬求见,朱承治面沉如水。宝馨在旁边小心觑着,「这人是……要是殿下不想见,那就叫人打发回去吧。」
朱承治把手里的书一丢,「不见不行,」他说着抬头和宝馨解释,十足的耐心,「那人是我的师傅。」
宝馨闭紧嘴不说话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虽然在皇子面前还没到这个地步,但做皇子老师的,只要自个别作死,等到学生登基之后,自己也能捞个首辅做做。
朱承治手掌贴在额头上,嘴里意味不明的呵呵笑了两声。
那笑声里头说不出的冷意,把宝馨给冻得抖了两下。
「请他进来吧。」
来人领命去了,宝馨左右看了看,「有外人在,我在不合适。」说着,她眼巴巴又满含期待的望他。
朱承治脸黑了半边,他抬手指了指那边的帷帐。帷帐挂起来,用银钩子勾住,她身形纤细,躲在后头,也没人能看到。
宝馨沖他灿烂一笑,跟着他到前厅,然后躲在挂起来的锦帐后头。
朱承治到了前厅里头还没一盏茶的时间,外面就有人给领进来个干瘪的老头儿。宝馨在后面看的清楚,那个老头干瘪清瘦,身量算高,两眼明亮到甚至带了点凛冽。令人不敢直视他,人站在那里,背嵴挺的笔直,铮铮铁骨傲然天地。
这么个人,她只是看着,就心生畏惧。但朱承治却并没有多少特别的表示。
朱承治低头饮茶,人进来之后喝了两口,才抬起头来。见着站着的人,他满脸讶然不似作伪,「老师怎么来了?」
袁文彬双手对朱承治一揖,就算是尽了自个作为臣子的礼节。
朱承治立刻叫人给袁文彬看座上茶。
「殿下,」袁文彬坐在圈椅内,满脸焦急,「殿下被妇人所害,竟然到如此地步。臣日夜不安。」
朱承治听这话扯了扯嘴角,「老师这话严重了。」他和袁文彬谈话并没有多少兴致,依旧是风淡云轻的模样,似乎被赶出宫都算不上多大的事似得。
袁文彬急了,「殿下!照着祖制,殿下眼下万万不该如此,皇爷仁慈,后宫之内有奸人作乱,害的殿下竟然到如此地步。殿下……」
朱承治坐在哪儿,脸上没有多少表情,甚至眼神都是淡漠的。宝馨看到,心里大叫不好,朱承治那个性子,脸上对着外人的时候,真的是不会有太多的表情。就连不耐烦都是淡几乎看不到。
宝馨在他身边这么久,自然能觉察的出来他感情的变化,可是外人就不一定了。
袁文彬痛心疾首,「殿下,殿下何必到如此地步?」
对着昔日学生,袁文彬恨不得挖心掏肺,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已经到了最危险的境地,人却还是这么事不关己。
「老师,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刚理伦常半点也乱不得。」朱承治整个人坐在乌木圈椅里头,修长白皙的手指点在扶手上,面颊上是浓厚的无奈。「父皇待我如何,照盘全受就是了,至于我怎么样,已经顾不得了。」
这话说得可真可怜,要是不知道他原来是个什么人,恐怕都要跟着伤心了。他嗓音已经完全变了过来,离成熟男人还差那么点,但听在耳朵里,好歹没有前几年的嘶哑劲儿,有那么点娓娓动听的味道。
「殿下,」袁文彬老泪纵横,「事情还没到这种地步,还请殿下不要妄自菲薄。」
「老师,」朱承治苦笑摇头,「如今我还能期盼甚么呢。」
「殿下,你不是一个人。朝堂之上,多少人期盼着殿下……」
「老师!」朱承治大喝声,制止了接下来的话,「还请老师谨言慎行。」
袁文彬一怔,颓然坐回椅子上。宝馨看的心里纳罕,做官做到这地步,也该成个老油子了,残留着这么多的热血,不是真性情,就是假装出来的。
袁文彬坐在那里,苍老的面上浮出一丝决然,他站起来探探衣袍,站起来对朱承治一礼,直接出去了。
宝馨瞧着袁文彬已经走远了,才从帷帐后面走出来,「殿下,那位袁大人我瞧着总有些不对劲。」
「我都觉得他不对劲。」朱承治整个人都陷在椅子里头,「其实我巴望着他和那些识时务的人一样,不要上门来。他不上门还好,一上门,回头父皇那里知道了,又是扯不清楚的麻烦事。」
宝馨想起袁文彬脸上的悲愤,有些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