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这里,叶湑大概明白了。所谓老神医多半是个半瓶醋,搞些小把戏,专门骗没钱看病的人。等赚得差不多了,就立马来一出人间蒸发。
「黄桷树下的老神医」恐怕是他自卖自夸、故意搞来的噱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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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桷坪这地方叶湑听过,因为坐落着四川美术学院,附近有一条涂鸦街,这是整个重庆的艺术中心,也是外地人经常去打卡的网红景点。
至于交通茶馆,就在黄桷坪四号。十多年前这老茶馆原本是要被转给一位网吧老闆的,幸而有个川美教授出资租下,才保留了它最原汁原味的模样。
教授常常以老茶馆为灵感,进行油画创作,此外又有好些电影到这里取景,久而久之,浸润在艺术创作里的茶馆名气越来越大,不时有搞艺术的年轻人专程过来找灵感。
叶湑沿坎往下,走过一条七八米长的小道,就是交通茶馆。
一进门,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块黑地漆木匾,上面白色的「交通茶馆」四字异常醒目。屋顶并不封闭,明晃晃的清晨阳光逼进来,打在油光水亮的四方桌和条凳上。
竟是个少有的大好晴天。
一旁的炉灶烧着热水,「噗」的一声响。灶前有人在忙碌,「噗——」,又是一声。
叶湑并不是第一个来的,此时的茶馆已经稀稀拉拉坐了好几个人。
其中一个——大概就是老神医——留着半拉长的白鬍子,细细一撮;人很瘦,脸上颧骨突出,眼皮倒很厚,半耷拉着,平白多出几分神秘莫测来。穿的也奇特,头上一顶水獭帽子,身上是缎面皮袄,脚下踩一双千层底布鞋。
从这一身的行头来看,倒很有范儿。
他对面坐了个佝偻的中年人,头顶秃了一圈,精神头不是很足。老神医端着架子,装模作样地把把脉,然后袖子一振,说:「你发咳嗽好几年了吧?」
那人忙不迭点头。
「这病虽然难治,但你运气好遇上了我,只要拿着我这方子,照着地址上的药店去拿药,就能好了。记住,一定要去这家店,方子上的药只这里有。」
中年人一个劲道谢,取过药方,急沖沖往外赶。
叶湑找了张桌子坐下。
这老神医连着看了好几个病人,叶湑本以为他会用同样的方法:免费替你看病,再叫你到指定的药店拿药。
不曾想,事情的走向竟与她猜测的不大相同——这老头子,瞧着人衣着寒酸,便大笔一挥叫他们去指定药店,要是看起来阔绰些的,则闭嘴不提,什么也不说,只开个方子完事。
敢情还分了类?难不成是看穷人好欺负,专搞这些人么?
最后一个找老神医看病的,应该是个熟客,头发乱糟糟的,一脸蜡黄,穿了件老式的藏青制服,袖口磨得发白。他拿到方子后,又记下了老神医的嘱咐,这才起身离开。
叶湑放下茶杯,跟随他出了茶馆,快走两步,赶到那人面前,拦下了他。
「师傅,我问一下,里面的那个老神医医术怎么样,真有那么神吗?」
那人一看叶湑,她把五官皱在一起,装出难受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想看病却又有些不敢去治的人。为了不露馅,她还紧闭口鼻,硬生生把脸给憋红了。
他比了个大拇指,不住替老神医说好话:「那肯定噻!我来过好几次了,老神医的工夫没话说,好得很!」
「新闻上说有些黑心大老闆,专门生产假药骗人。老神医说的药店怎么样啊?我怕得要死,看师傅你经常找神医看病吧,我信你。」
那人连连摆手:「你放心!我每回病了都到这边来,药也都是在他说的药店买的,特别便宜,别的店都买不到,吃了就能好,这是个好医生啊!」
叶湑心头一动,这怎么和她想的不一样呢?
「妹儿你放心去,现在少有这么好的医生了!不对不对,也不是好医生少,就是这么好还不要钱的医生,不多!」
送走了那人,叶湑转身回到交通茶馆,摸出三块钱,要了杯云南下关沱茶,这种茶颜色鲜艷、味浓耐泡,很受本地人喜欢。她就着青花盖碗茶慢慢品茗,茶碗盖子半扣半闭,将浮叶挡在水下。隔着裊裊水汽,目光一直没从对面挪开。
老神医颇有些谨慎,眼看着茶馆里的人越来越多了,这时候他便收好傢伙什儿,如同普通茶客一般,手端青花盖碗,一口一口地呷起茶来。
这老神医样子鬼祟,偏偏他的病人一个劲地给他说好话,半点不像被骗了的样子,实在矛盾。
叶湑好奇心盛,看起来老神医做的也不是开张吃三年的生意。照这样子,一天也就接几单,剩下的时间就坐茶馆喝茶,怎么看都赚不了几个子儿。
给人看病不收费,让人去药店拿药也便宜。都说贪便宜吃大亏,可奇怪的是照这些个病人的说法,却不见得有吃亏。这老神医,到底做什么吃饭?
她决定再观察一会。
过不多久,门外进来几个年轻人,学生模样,背上还带着好些工具。有画画的,有摄影的......一进门,他们立刻把器材准备好,围在老神医身旁忙碌起来。
叶湑一下子明白了,难怪要扎根在老茶馆里,这可是大好的商机。试想,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加上老神医、老茶馆这样的名号,活脱脱一幅旧时的烟火市井模样。若是去给艺术家们做模特,岂不是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