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为什么带你来这儿么?」他问她。
她摇了摇头。
他侧开脸,双目直视前方。明晃晃的太阳落在水面,变成了细碎的星星,星星的光倒映到他身上,点亮了他的鼻尖、来到他的眼底。他说:「四年前,我听过你的节目,在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
叶湑心念一动:「你说的是电台那个?」
高冈点头承认。
他不说她都要忘了,大学那会她家的胡同还没拆,不像现在还可以收收房租吃喝不愁。那几年学费、生活费都要自己挣,舅舅在国外潜心学术,自己都顾不上,更没法关心她的生活。
好在她什么都会一点,不耽误学业的前提下东搞西搞,赚了一笔小钱。大四时候,就有小半年在电台做主持人,听听陌生人的留言,与他们聊聊生活中的烦心事。
没来由的,叶湑觉得心脏的某一处在跳动。她的身体好像随着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变化,变得轻飘飘,似乎坠入云端,又像是被温暖的海水包围。既感觉耳畔都是呼啸的风,周身飞速闪过如丝的云朵,又觉得,自己透不过气来,好像急切地需要游到海面,大口地呼吸。
高冈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那时候,师父刚在一次任务中牺牲,凶手一直没找到。我从警好几年,破了那么多起案子,偏偏就破不了师父的。」那会儿是冬天,他就坐在这里,湖面结了冰,大晚上的,月光很亮,都能看到冰面下微微涌动的水流。
「我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那块料,当时心头莫名有团火,就躺在湖面上,周围太安静了,就想找个人说话,又不知该找谁,就在手机上随便打开一个电台,就听见你读信的声音。」
叶湑只记得,去电台做主持人是最让她放松的工作,每晚倾听来自陌生人的烦恼,对于她,也算是一种情绪的宣洩。
「我当时说什么了?」
高冈摇头:「不记得了,只觉得这主持人声音好听。」他记不起内容,不记得那些陌生人说了什么,她又回复了什么,只是在那晚听到她的声音时,涌起的那种情绪,他一直留在心里,记到了现在。
当年的他躺在结冰的湖面,望着漆黑的天空,脸上忽然一阵凉意,落了几片雪花在他眼底,慢慢地吐出一口气,就听见手机电台里的她说:「下雪了。」
她沉默许久,电台的声音在雪中沉寂了。高冈一骨碌翻身起来,抖落身上的雪屑,远处的山坡里传来清亮的鸟鸣,他看一眼,转身离开。
后面的半个月里,他成了她的忠实听众。
时近元旦,新的一年即将到来,好多听众来电感谢主持人半年的陪伴,温暖了他们一百多个日夜。
高冈只觉得,在她声音里藏着雪夜里的一场雪,落在阳光照不到的地上,整冬不化;但若是落在有温度的人身上,却又倏然消失了,热烈而又毫无保留。
就好像是,她的声音温暖着电台听众,而他们的故事也温暖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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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凶手后来抓到了吗?」叶湑问了一句。
高冈没直接回答,从湖岸捡起一块鹅卵石,往水面掷去,石头在水面上连跳四下,最后沉入湖底。湖面上的涟漪一圈圈荡开,互相交叠、相撞、消融。
「找到了,是个地下组织,暗网交易。」他拍掉手上的泥土,「有人买了他的命。」
再说下去,好像又不太合适,叶湑没有再问。
一道突兀的手机铃声打破他们之间的沉默。
口袋里的电话不停振动,高冈接起,听了一会,他脸色一变再变,急急往车上赶。路过叶湑时,沖她丢了个眼风,示意跟上。
两人赶到路边,弯腰钻进车子,拴好安全带,高冈一踩油门,车飞快驶出。叶湑注意到车是往郊外开的,却并非上回的李家村方向。
看他严肃成这样,她忍不住问:「怎么了?」
「城外的考古工地出事了,需要总队的人过去。」他看着前后方路况,连超了好几辆车。估摸着那边的情况不容乐观,休假也要上赶着催他。
他神情认真:「抱歉,情况紧急,我现在没法送你回去,只能到那边再安排。」
「我没事,你办案要紧。」叶湑回道,她一直盯着窗外,脸色微微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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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很快开到目的地,四周拉满了警戒线,这考古工地位置偏,隔了老大一段距离才见有村落,因而不像上回在李家村,附近没有闲杂人看热闹。
高冈让叶湑待在车里,一个人下了车,去到现场。胖大海远远瞧见了师父的身影,擦擦汗,心头的石头落了一半:可算是来了,他们经验不够,这案子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等师父走到面前,他才发现车没关,再一瞧,里面好像坐了个人。他指了指车:「那是......」
「一个朋友。本来该我送她回去,没来得及。待会回城的时候,你让人捎上她。」说着脱了外套,换上队里的装备,绕过警戒线进去。
金丝儿抱着电脑快步过来。
「什么情况?」
金丝儿一推眼镜:「死者一共十三人,凶手用了刀、斧一类的凶器,几乎刀刀致命。其中有十一名死者是在队员宿舍遇害的,一个死在从宿舍到文物库房之间的路上,剩下最后一个,是在临时的文物库房。我们核查了最后这个死者的身份,是他们的考古队领队,叫孟冠礼,四十岁,还是个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