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拼了命护住你,就白死了吗?」
叶湑背对着千里眼,像尊雕像,一动也不动。
千里眼抱起保温桶,取出勺子,慢慢搅拌着桶里的白粥。勺子与桶壁碰撞,发出金属相撞摩擦的声音。
他看向外面的天空,慢慢数着飘过去多少白云。数到第六下的时候,叶湑从床上坐起,伸手够到他手里的保温桶,捞过去,一口口吃着尚有余温的白粥。
「千里眼。」她叫他。
「啊?」
「收拾一下,我要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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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八年,叶湑再一次踏入太平间。
带她去的人,并不简单。
因出事的中华尊并非寻常之地,一共108层,从105层往上,因为建太高,直接能望到故宫西边的海,顶上这三层楼才只修到一半,便被政府接管。
听说这回的爆炸发生以后,上头震怒,给张局施压,由他全权负责。
所以叶湑作为唯二的倖存者,听到她说想去太平间看一眼,张局竟亲自上马,全程陪同。
两具尸体,当先一个停在靠近门口的地方,停放用的铁皮反射着黑色寒光。张局戴上手套,掀起白布。
白布下的尸体破碎不堪,由法医收集到躯干拼合一起,半个肩膀画满纹身,纹身之下透出古铜色皮肤,可现在,早没了生机。
「找到他时,整个身体碎成了好几瓣,位置距爆炸点最近,死状也最惨烈。」
「里面那个是高冈吗?」叶湑开口。
张局点头:「要看么?」
「看一眼吧。」
越往里,温度越冷。门口尚还有照进来的一线阳光,可他停靠的位置,趋于黑暗,就连灯光也难完全笼罩。
叶湑看着白布下的他,眼神平静如水。
是他没错,头发、身形、手臂都是他,上面的青筋也是属于他的形状。
「他当时把你护在身下,所有冲击由他一个人扛......」
「我看完了。」叶湑出声打断。
「好,」张局并不生气,「那就走吧。」
从昏暗的太平间出门去,刺目的阳光晃得她睁不开眼。门口站着金丝儿和胖大海,见她出来,表情平淡,脸上瞧不出一丝悲伤。
胖大海情绪崩溃,沖她破口大骂:「你他妈没良心!他死了,为了救你他死了!你他妈要还有心,不至于一滴眼泪也没有!一点也没有!」
张局眼神示意金丝儿,他推了推眼镜,沉默着站在一边,这是他第一次违背上级的命令。
千里眼从车上冲下来,挡在叶湑面前,怒道:「干什么你!干什么你!」
叶湑擦了擦脸上的口水,不发一言。
「走吧。」张局推开胖大海,将叶湑送上警车,护她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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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浮梁胡同,刚下车,一道小小的人影扑上来,紧紧抱住她,一张小脸哭成了花猫:「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牛牛妈追在后面,怪不好意思地拉开牛牛,骂他:「瞧你!让姐姐看笑话。」
她把一锅刚熬好的鸡汤塞到叶湑手里:「你这姑娘,让我们这些邻居好一阵担心,幸好没出差错呢,能活着啊就是好事。」
牛牛妈刚说完话,潘奶奶抱了一袋家门口结的枣,笑吟吟地递过去,见她手上空不出来,便探头看向千里眼,努了努嘴,要他过来接着。
「潘奶奶这不能收。」千里眼看懂叶湑的眼神,连连拒绝。
潘奶奶指着叶湑说:「你啊,年年照顾我生意,买我酸梅汁给书店客人喝,你以为你潘奶奶不知道哇?」她将鲜枣硬塞给千里眼,拄着拐杖就走。
叶湑和千里眼一路走,一路被邻居塞小吃食,等到了家门口,两个人已是两手不得空,挂满了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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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里,马奥运在石榴树下搭了个土台子烧菜,宙斯巴望着锅里的肉,他铲起一坨,扔到空中。
宙斯跳起来一口叼住,屁颠颠跑回狗窝。
何稚秋在小院对照着本子练习唱词,屋顶探进来的槐树罩在头上,替他挡了刺眼的阳光。
「都在呢?」叶湑说着话,放下手头的东西,迈步进屋。
马奥运手一顿,看了眼何稚秋。他合上书,眼神示意马奥运:「菜糊了。」
「管他的,又不是真炒。」
马奥运灭掉火,扔了锅铲,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跑到千里眼面前问话:「她这是什么反应?」
「不知道。」千里眼看着她的背影,一脸担忧。
叶湑扫一圈屋内的摆设,他的东西都还在。
沙发床上还有他睡过的薄毯,没来得及收拾。
桌上有只笔记本,他用的。以前她看到过,高冈不让她翻。
里面记录的都是一些办案线索,用来理清思路。除了他,没人能看懂。
叶湑一页页往后翻,其中有一页,画着一棵巨树,树干上画了条独木舟,舟上载满粉色的花瓣。
再往后......余光里忽然闪过一个熟悉的名字,她又翻回来,目光定定看着那个名字——杨教授。
这名字被用力搓过,墨迹已经淡了,纸张也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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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是这反应?」马奥运不敢相信,「不激动、不伤心、不难过?我们是该笑笑、该哭哭,你们倒是好,笑不是高兴,哭不是难受。我的老天,中国人可真够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