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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灵魂积木(2)

    虽然统战部那三号人物表面上都对这个玩的地方感到不满,但是内心都在暗戳戳地为即将到来的一天假期忙碌起来,该收拾头发的收拾头发,该买衣服的买衣服,在外面玩也不能齐刷刷穿一身军装或作战服出去,不然也太显眼了。


    知道要放一天假,楚斩雨唯一想的是在今天多处理一点事情,把该签的文件都签了,其他几个人已经提前从岗位上溜了:毕竟大领导都发话了,提前走很合理吧?


    “老大,你别穿你那衣柜里的衣服了,那都是啥呀,审美太复古了,好歹穿个年轻的衣服;我已经帮你选了一套,过后送你家里去哈。”终端消息直响,智能系统直接帮他把消息读了出来。


    “是谁?”麻井直树问。


    “想都不用去,这么无聊的事,肯定是凯瑟琳那家伙。”他百忙之中抽空看了一眼,果不其然是那个熟悉的名字在跳动。


    “你快来我这里试试尺寸,到时候穿不上我可不管啊。”凯瑟琳急得在一边大吼。


    真有闲情啊这些家伙。


    但是距离上次和威廉见面谈话,的确过去了一段时间,提心吊胆了这么久,什么都没发生,说好的把该告诉的事情告诉民众,到现在也没消息,楚斩雨心中五味杂陈,如看着一栋烂尾楼的建筑设计师。


    刚刚通讯里他有诘问之意,奈何摩根索部长忽悠人的本事已炼至臻化境界,无论楚斩雨怎么重复最初的话题,他都能绕到别的地方去,聊了五个小时没完没了,以楚斩雨举手投降告终。


    凯瑟琳对于服饰具有独到的见解,按她的话来说,要取决于她对于人体构造的不懈研磨,楚斩雨把能做的事都做完,蔫皮耷脑地拉着麻井直树从办公室里出来。


    四个提着大包小包的女子站在距离统战部几百米远的车站门口等他。


    乍一眼还没认出来,楚斩雨定睛一看,才发现统战部这几位奇女子大变样:也算另一种意义上的不复吴下阿蒙。


    奥萝拉穿着爱心印花衬衫和阔腿短牛仔裤,王胥身上是铅笔裙,凯瑟琳中长款西装外套白卫衣,下面穿着爸爸裤,墨镜一戴,小麦色的皮肤裹在黑色的衣服下,站姿不羁,活像个出街的女大哥。


    墨白穿的是最简单的,她穿着领口有蕾丝花边的衬衫,外面套着杏黄色的无袖毛衣,搭配黑色长裤,梳着朴素的马尾,看起来就像个温柔文雅的女学生。


    “幸好你们没弄什么奇装异服。”楚斩雨放了点心,和她们一起坐进租来的车内,私人出行,就不挪用公车和士兵了,持有a级驾驶证的王胥款款鞠身:“乐意效劳。”


    “穿衣也是要搭配审美的好不好,我在老大你心里的形象就如此不堪吗?”她伸手扒拉了一下楚斩雨柔软的黑色行政夹克和白衬衫,有点不满地嘟囔起来,“怎么不穿我给你精心挑选的那套?”


    “你还好意思说。”楚斩雨冷笑一声,手指直戳她的脑门,“穿那身出去,我可以直接去牛郎店就业了,有伤风化。”


    “老大你这老古董居然知道牛郎店?”


    在前面坐着的奥萝拉吃了一惊,“这就像在灵隐寺的得道高僧脸上看到‘世俗欲孽’那样令人恐惧啊。”


    “老大就算我们不是在单位上相见而是在牛郎店里见面,我也会打花票支持你的业绩,让你成为头牌牛郎的!”凯瑟琳见缝插针地表忠心,表情阿谀。


    今天没有工作,也没有社交事务,是完全属于他们的一天,看着大家日常的装扮,楚斩雨有点恍惚,感觉他们不是六个科技研发的人造战士,像六个和平年代的大学生放假了结伴出来玩一样。


    就连麻井直树都换了一身很正常的兜帽卫衣和棉裤,和墨白两人的样子可以打印出来贴在学校“三好学生”表彰墙上。


    “没事,那身链子破洞黑丝皮衣可以拿去你之前在红灯区的彩妆tony,也不算浪费。”麻井直树好像得了不怼凯瑟琳就不会说话的病,专门在楚斩雨面前挑起他们两个人才知道的秘密。


    凯瑟琳只感觉交友不慎,现在就是非常后悔,把自己的艳遇告诉不值得信任的人,这两天她拼命表现,好不容易楚斩雨好久没提结婚的事,陈年旧账又被好同事翻出来。


    她瞬间红温:“没礼貌的家伙~我忍你很久了,做人留一线,他日好相见,可恶,你爸爸妈妈没教你做人吗?”


    此话刚出,麻井直树沉默地笑着,凯瑟琳这才意识到说错话,赶紧捂住嘴。


    “怎么啦?”坐在前排驾驶座的奥萝拉好奇地探头,“怎么不说话了?”


    “没什么。”麻井直树垂眸笑道,“大家好不容易轻轻松松地聚一回,再去买点吃吧,我看那袋子里的估计不够,还有买点打包袋,那地方没垃圾桶,不能把垃圾留在公共场合。”


    奥萝拉缩回了脑袋:“那等会去买吧。”


    “对不起啊,直树。”看得出来他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凯瑟琳偷摸过来对他小声道歉,“我不是故意的,一会请你喝东西。”


    麻井直树摇了摇头:“没关系。”


    楚斩雨却敲了下凯瑟琳的脑袋:“什么彩妆tony啊?说来听听?”


    “那都是好久之前的情债了……”凯瑟琳抱头,讨好地看着他,“老大我觉得你今天特别英俊帅气,这衣服只有你这样身材的人才能穿,很有东西方结合的韵味……”


    王胥一边开车一边哈哈大笑:“诶!我记得有人刚刚偷摸和我说‘你看老大今天穿得跟刚从坟里掘出来一样’的?”


    被情同手足的猎艳伙伴背叛,凯瑟琳一时间失道寡助,叫屈道:“我不知道啊!”


    “不过,我这样真的穿的很老气吗,这是别人送我的衣服,我一次都没穿过。”楚斩雨有点失望地翻了翻衣服,还没等众人回答,他就从兜里翻出了上一版发行的钞票,纸页边缘泛着能进博物馆的苍老之色。


    “……”


    楚斩雨干咳一声:“其实我也早就忘了这是什么时候的衣服了。”


    “少将,不是我说您的话,您又不缺钱,干嘛不多添置几件衣服?”王胥换了个档,导航仪盘上滴滴作响。


    “走进买衣服的店,总感觉那些衣服长得都一模一样,而且衣服完整保暖不就行了吗?我真不太懂衣服的款式。”楚斩雨摊了摊手,“能穿就行。”


    没想到他的穿衣观念如此朴素,凯瑟琳连忙拿薯片袋子把奥萝拉的头当木鱼敲打:“出来吧!时尚达人!”


    木鱼奥萝拉挺胸睥睨,显然,她在衣服选择这方面上有独到的审美。


    楚斩雨觉得,男装也不像女装,就是外套裤子内衣秋裤,女装的裙子好像都有好几种长度的,更别说袖子和领口,设计更是天花乱坠,男装没什么好审美的。


    “窄了!路走窄了!”奥萝拉如拨浪鼓般摇着头,对着他的身材指指点点,“人要衣装马要鞍,老大你空有一副男模的底子,却在衣着上面糟践自己,我看了心痛啊。”


    “请开始你的表演。”凯瑟琳鼓掌。


    窗外的车辆飞逝而过,如漆黑的工蚁秩序井然又忙忙碌碌地过活着。


    麻井直树靠着车窗边,他旁边坐着楚斩雨,对面坐着凯瑟琳,凯瑟琳黑色的长发丝丝缕缕,时不时扫过他身边的空气,是黄瓜味薯片的气味。


    我希望你能想清楚;楚斩雨说。


    服从政府,保护人民,是一个军人必须做到的事情,不然还不如辞职,干员的位置没资格坐,有的是人后来顶上。


    但是麻井直树明白,自己只是想活下去才加入军队的,活下去的欲望没有错,如果可以像普通人一样活下去的话……


    “我应该不会参军吧。”


    毕竟太危险了,随时都可能死。


    我并不想守护除了家人之外的他人。


    当然,参军除了是活下去的门路之外,也是他发泄情绪的桥梁。


    当年弟弟的那句气话对他并不是没有影响:人渣的父母果然只会生出糟糕的孩子,然而他无法忘记那些被欺骗的穷人,自己身上每一滴血都是肮脏不堪的。


    唯有把无处安放的情感矛头转向毁了这一切的异体,感受怪物畸形的肢体在刀下四分五裂,血如雨下,别无他法,这样他才会感觉自己那份不知何托的生命有了安全感。


    但是即便是这样,“藤野拓真”这个名字背后的肮脏还是如附骨之蛆一样缠绕着他,那些人憎恨的,唾弃的眼神在每一个夜晚都会变成噩梦的不速之客,让孤独的他大汗淋漓地惊醒,久久不能入睡。


    “花里胡哨的,我看现代人都被消费主义绑架了,才会注意这些身外之物,穿的干净,大方,整洁,不就好了吗?”


    对于奥萝拉一丝不苟的严谨服装理论,楚斩雨点评道:“年轻人,应该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努力中去,我是努力从尉官一步步走到将官的行列的,就算我穿这样,你看外面的人谁敢说我穿得落后?”


    奥萝拉哑口无言。


    此时车内如充满活力的红细胞,不知自己寿命短暂,丰沛的精气神让这里像燃烧的一团火,温度刚刚好,足够温暖人心,又不至于让他靠得太近被高温灼伤。


    这时他又想起在“蝴蝶”一战的时候,为什么他会那么拼命?为什么他会看到那些死去的人,受伤的人心中悲哀呢?


    “上车这么久一句话不说,我看统战部第一冰山的外号该颁给你才对。”凯瑟琳弹了下麻井直树的脑门,“小小年纪怎么看起来一把年纪的?”


    “我没意见。”楚斩雨笑着说。


    “就是就是,谁不知道我们老大是暖男,很暖的好吧?冰山男简直是谬传和邪教。”奥萝拉翘着两只不同颜色袜子的脚,大声咀嚼着火锅味薯片。


    “直树桑,你要是有什么心事,就说出来吧。”后视镜里王胥漂亮的眼睛眨了眨,“这车里都是咱们自己人。”


    墨白也微微侧过头,担忧地看着他。


    “我没事。”


    除了相依为命的诚三郎以外,他又有了很多朋友,这是他从未想过的。


    他已经不是孤身一人。


    不知怎的,他又想起给小时候的诚三郎搭积木的场景,想起他说的“要买一个这样的房子”现在他早就住进这么大的小别墅了,可是当年幼稚地许诺的孩子不在了。


    诚三郎是他驳杂的人生扉页上第一笔鲜艳,在周遭的黑里面格外醒目,他固执地守着这唯一的亮色,而如今他的人生,又多了这么多其他人画上的颜色。


    一笔又一笔,终究会覆盖原来难看的色彩,原来那个满身污垢的罪人“藤野拓真”,迟早会被英勇无畏的战士“麻井直树”取代。


    “你不是说我说话让你不高兴吗?我干脆不说了,免得有人心灵脆弱,又急不是?”麻井直树故作轻松地说道。


    “我说的是气话嘛!”


    凯瑟琳捶了他一拳。


    有说有笑间,王胥幽幽地说道:“您各位忠实的司机王胥已抵达目的地,总路程14公里,计价表68元……”


    “好膨胀的价格,看来我们是坐到黑出租了。”凯瑟琳一胳膊把她勾下驾驶座,“看出来你缺钱了,后面姐姐我打赏点红包给你,看谁也没欠着你不是?”


    “不知庭霰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开。”楚斩雨下了车,忽然随口念了一句。


    “这题我会,上一句是不是‘紫禁仙舆诘旦来,青旗遥倚望春台。’”同为中国人的王胥在凯瑟琳的腱子肉臂弯里艰难死抬起头抢答道,“那个唐代宋之问的古诗。”


    楚斩雨看了看她,微妙地笑道:“你知道吗王胥,统战部三巨头里我最喜欢和你这样的文化人说话了。”


    王胥骄傲地抬了抬头。


    “……冰雪世界?”


    墨白轻轻念出了这个地方的名字,目光落到门口卡通的白雪公主和小矮人画像上。


    “是不是来错地方了?”眼前这一幅幼儿园风格的公园,显然和他们不在一个画风,楚斩雨转身问王胥。


    “导航指的就是这。”奥萝拉端来地图,只给他看,“你看你看。”


    还真是这。


    “这就是你说的有小山和人造雪景的冷门公园?”楚斩雨问麻井直树,一边不确定地围着大灰狼和小红帽的可爱雕像转圈。


    “是啊。”


    麻井直树指了指一边灰色的鬼屋山洞:“您看,灰色小山。”


    他又指了指地上满地的白色塑料雪晶:“您看,人造雪景。”


    楚斩雨忽然感觉有点悲哀:一群成年人年龄都不小了,长这么大竟然没一个人了解过儿童公园;以他们的年龄,要想进入这个地方游玩,至少得携带一个自己一般年龄的人类幼崽。


    他正在打退堂鼓,然而此时已经下午了,要是再找合适的地方,这一天的时间都没了。于是楚斩雨腆着脸,在众人看烈士的目光中,他走到了昏昏欲睡的看门大爷那,买了四张成人票和两张儿童票。


    “你那俩不是成年人吗?”大爷眼尖,用烧了半截的烟指了指麻井直树和墨白。


    楚斩雨不动声色地把双手放在他俩的肩膀上往下压了压:“他们不像孩子吗?”


    墨白立刻乖巧地夹着嗓子,声音甜得能从牙缝里抠出一串糖葫芦:“爷爷好~”


    麻井直树:“……”


    实际年龄能当这位大爷的大爷的他,不是很忍得下脸装孙子。


    “这孩子天生聋哑人,您体谅一下。”楚斩雨用一种普度众生的圣母语气说,“他特别想和同龄的孩子们一起玩………”


    大爷看着麻井直树那倔强中透露出一丝清冷破碎感的模样,震声道:“这什么世道!进去吧进去吧~给孩子多买点吃的。”


    过了一会,走到上坡的小路上。


    麻井直树先破了功笑了起来。


    然后其他人都憋不住笑。


    凯瑟琳笑得前仰后合:“墨白墨白,那个,你能重复一下那个吗?”


    “哪个啊?”墨白还在苦苦憋笑。


    “‘爷爷好~’啊~”凯瑟琳躺在石头上,笑得马甲线都疼了,“我这辈子都没想到,还能听到你发出这种声音。”


    楚斩雨也微笑着说:“我现在觉得队伍里有几个矮个子还是很重要的,但凡您二位有一个高点的,就得多出一张票钱。”


    银白的阳光洒在地上,不远处传来几个孩子的嬉笑打闹声,玉兰花香弥散,织香成柔软的网,把所有都罩在里面,树林里的薄雾像棉絮一样滚上来,湿漉漉地沾了满脸。


    透过叶缝看去,大马路上耀眼的路灯,隔着看显得惨淡苍白,在浓雾里更是睡眼迷离,阴暗湿凉,凯瑟琳鞋子上踢踢踏踏的硬跟敲击着地板砖,和吃东西聊天的声音。


    很寂静。


    “唉,忘带播音机出来了。”奥萝拉忽然叹气,“没有音乐,感觉没有。”


    “我来吧。”


    麻井直树笑着说,“我是人形乐器啊。”


    在这方小山上,他忽然以折叶代笛,轻轻地吹着小调,停不下来的点点雨滴,布满青苔的黑色石砖,低矮的天花板散发木质的郁香,一切都融在他的且歌且唱里:


    热恋过但又破灭了


    无法入睡入眠的度日


    透过公寓的玻璃窗 仰望到的夜空星辰


    如果在这座城市里追梦


    那就要变得强大一些


    否则就将在岁月的流逝中 沉沦为伍


    开始躁动的 清晨的街角


    即使在人群中被埋没


    也要抬头仰望天空


    一曲终了,麻井直树唱歌像奏响绝弦的诗,眼中的光晦暗不清,他生锈的灵魂仿佛还停留在他描述的那个滞湿的雨季。


    “我想回到那个无法回到的故乡去,这是我唯一的愿望。”


    麻井直树望着天幕系统模拟出来的蓝天,自言自语道,“尽管我的故乡上承载了全部我的痛苦回忆,可是那里的蓝天真的很漂亮,就像这歌里的一样。”


    “会有机会的。”楚斩雨说。


    看着他们,麻井直树忽然觉得岁月静好,战火和硝烟离他非常遥远,和朋友待在一起,耳畔是孩子们的欢笑声,仿佛这世间永远美好,也没有生离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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