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江南回长安,遥遥数千里,水路不便,想要回乡的人儿只能翻山越岭望明月出处。
走了两三日,出了金陵已有三四百里,寒鸦的哭啼声在山野中徘徊,站在树梢,望着过路的行人,忽而扑腾着翅膀远远飞去。黑白双骑踏过地上化为碎片的枯叶,嗖嗖嗖的奏着冬日的清冷与严寒。
男子牵着马儿从陡峭的山坡上踏下去,女子在谷中望着云烟深处,再走些时候就要到苏州城了。谷中蜿蜒的河流被浓浓的雾气笼罩着,沿着它向十方山去。
那座湖中央的雾气更加浓厚了,孝清驻足往湖中心望了几眼,记得数月前初到此处,九炎渡船涉水而来,想必他是隐居在此山谷中吧。
“燕淑,前面那座山便是我同你说的十方山,路过的时候千万要小心些。这山中暗藏许多豺狼猛兽,若是惊动了它们可不好办。”
南宫燕淑望他所指的方向抬眸望了一眼,柔柔的颔首轻声应到:“真看不出,这等人间仙境处,竟有你说的那般凶险。”
“呵呵,我第一次路过此处时,与你想法一般无二,可经过那次兽潮之后,我才知道荒山野岭中并无安宁之处。”孝清摇头轻叹一声,他又何尝没有过在山中隐秘度日的隐士情怀。
二人谈笑着绕过湖边,就要入了那十方山。原本宁静的湖水,突然泛起一圈圈波纹,浓雾中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孝清,刚来我这头便要着急的走!也不与为兄叙一叙?”
望烟波深处去看,一道俊朗笔直的身影踩着船儿,正往孝清这边渡了过来。待那船儿近了,九炎着一袭红衣,正笑望着李孝清二人。
李孝清心头一喜,急忙回头去望,恭声回了一礼,笑道:“九炎兄,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啊。”
九炎撑着船儿渡到江边,望他身旁的佳人看了一眼,笑问:“这位姑娘是?”
“哦,这是南宫燕淑,小弟的红颜知己。”
南宫燕淑含着笑,温婉的施了一礼,轻声道:“小女子南宫燕淑,见过九炎大哥。”
九炎在她脸上微停留了一瞬,哈哈一笑,拍拍李孝清的肩膀,打趣道:“贤弟真是好福分呐,有这等绝色贤淑的佳人相伴,可要多加珍惜。”
随后邀请二人一同撑着小舟望九炎的住处小叙一番。
穿过一道浓雾,入了湖心,浓雾骤然消失,在湖中坐落着一处小道,渺渺炊烟自烟囱流出,小船未曾驶到岸边,孝清便闻到一股饭菜的香味。不禁夸赞一声:“那屋里做膳食的,想必就是嫂子了吧。这手艺比苏州城中的顶级酒楼也丝毫不让。”
九炎哈哈一笑,说:“贤弟的这张嘴讲的话可真是声声悦耳,若是让明玉听了,定然欢喜。”
这座小岛两岸青葱,屋旁花盛,风暖如春,一点都不似寒冬腊月的天。杏树林在窗前,虽不见黄澄澄的杏子,可那满树的翠意仍旧昭示蓬勃。
李孝清在九炎的引荐下入了堂屋,孙明玉放下碗筷笑着迎了过来。
“小弟李孝清见过嫂嫂。”
孙明玉是个脱俗的修真之人,举止间仙韵缭绕,笑道:“这便是孝清兄弟吧,常听洛尘说起。现在见了本人,果然一表人才。来来来,快快入座。”
四人围坐在八仙桌旁,谦让一番,小酌一口清酒。孙明玉华贵的颜容不似南宫燕淑那般含情淑雅,灵动的双眸更多了一份灵动,让两个男人对饮清酒,而她则是先开了话,同燕淑聊了些女子家的茶饭话。
“孝清,你此次回京要多少时日才会返回来?”九炎饮下一樽清酒,似做无意,笑问道。
“这次回京可能会多住些日子,恐怕待到元宵节之后了。”
九炎凤眸微微闪了闪,轻轻点点头,试问一句:“贤弟体内的灵力越发雄厚了,想必再修炼些日子,便要准备筑基了。”
李孝清双颊微红,带上一分醉意,苦笑一句:“筑基,哎……,我是一点头绪都没有。”他卡在素心经第十二层已经半个多月,除了每日冲击那些隐脉,对那筑基的悟道却是没有丝毫的进展。
想要筑基并不是单纯倚靠修炼就能迈过拿到关卡的,能够筑基成功的修士,往往都要借助天才地宝,外加高人的指点下,方才能在混沌中清浊立基。像他这般兀自一人摸索,且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捉住那一道妙法。
九炎见他眼中带着愁苦,猜到他遇到的难处,再为他斟了一杯清酒,语重心长的讲道:“这筑基急不得,却又不能不抓紧,若是久久寻不到破除桎梏的法门,待到寿元将近时,也难以再有登仙的机遇。”
“登仙成佛,我可没有兄长这般远志。只想着能逍遥人世间,多番滋味的走一程。”李孝清笑道,一口将杯中酒饮了个干净,他此时终于感受到了一丝刘海城心头的痛,也终于明白,为何世间那么多人都再渴望长生。
“孝清……,你这些时日,可是遇到了什么事?”九炎听得他这一番话,微微一怔,疑惑的问他。若是放在之前,孝清绝对会对筑基之事感兴趣,可现在他居然说出了一番这般看淡世俗的话。
李孝清拖着额头,捏了捏眉心,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悠悠的说:“人生在世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可还是有那么多人追求什么长生之道,究竟是为什么?追求到最后,追了千年,到头来,杯中留着的还是这一樽清酒。”
九炎眉头清皱,赶忙抬头细望向他,心里暗道:莫不是被体内的灵力冲击了心窍?赶忙起身走到柜前,取出一只瓷瓶,这是当年师尊刺下的筑基丹,当初自己筑基的时候服用了两枚,如今剩下的这一枚筑基丹赠予李孝清,帮他破了心里的壁障。
“孝清,这枚筑基丹你恰好用得,且先拿去,如今你的心智受了世间凡俗的侵扰,若是不快些破障,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孝清微微抬起眸子,望了他一眼,没有伸手去接,他很清楚这一枚筑基丹的价值,二人虽说结义为兄弟,可这礼确实太重了。
九炎见他不收,想来是性子倔强,旋即笑道:“这枚筑基丹也不是白赠与你的,只是在你筑基之后,为兄要你帮一个小忙。”
“哦?九炎兄神通广大,小弟拍马不及,哪里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哈哈哈,孝清呀,你怕是对修仙界的诸多事情都没有消息,世间虽然强者为尊,可是有很多事情却并非强大就能做到的。”九炎笑着摇摇头,将丹瓶推至他面前,接着说:“这件事事先与你将了也无妨,来年三月初三,乾坤宫秘境开启,各门各派,散修大能都会派遣精锐弟子进到其中搜寻宝物,我想要你带我前去秘境中寻一物。”
南宫燕淑在一旁听得这话,眸子转了过来,面上露出些讶色。她自然听说过这处秘境,即便是偌大的天师府也只占了三个名额,这人居然扬言让孝清代他入境?
“既然是秘境,兄长为何不亲自入得其中,想来得宝的机会也会大许多。”孝清疑声再问。
“这乾坤宫乃是一处堕落凡间的上古仙府,只是秘境被禁制笼罩,若是修为到了金丹境,则无法进入其中。想要在里面寻求机缘,必须由金丹境以下的人进入取得。”
九炎微微转动着手中的玉杯,再度解释到。
李孝清听罢,思量了片刻,接过了那枚筑基丹。既然那乾坤宫限制的境界是在金丹境以下,各方势力必然会派门下筑基期顶尖的弟子进入其中,以得到更多的宝物。自己若是要在秘境中有自保之力,必然要成功筑基方才有一丝希望。
应下九炎的话头,再续了几杯清酒,赏过岛中仙景。孝清辞别九炎二人与南宫燕淑一同踏上了回京的路。
十方山静静耸立,山间云雾飘渺,在这寒冬腊月,雾气更加浓厚了许多,走在山中百步之外不见物。李孝清与南宫燕淑一前一后,谨慎的从山中林子里走过。
“吼吼吼……吼。”
林中突然出来一阵野兽低沉的吼声,叫了几声便跑远了,似乎并未发现走在林中小道上的二人。
孝清悬着的心微微放下,手中剑鞘紧握,拉着马儿的缰绳,耳听八方响动,与南宫燕淑一步一步的朝着山中深处走去。
……
崛莲山脚下,一个小尼姑趁着夜色,赶在寅时的时候,悄悄摸出了房门,小手拽着一名白衣男子的袖口,在马厩里牵了,悄然离开了这座小镇。小镇里的人们大都还沉醉在梦中,偶有商人起身开门,可是在漆黑的夜色里,谁也看不清那马上的人是男是女。
“驾……驾。”
出了镇子,小尼姑将男子扶到马背上,驾马往远处狂奔而去。小尼姑换了一袭道服,戴一顶绒帽,裹着头巾,若是无人细看,也辨不出她究竟是个女子还是一名尼姑。
白衣男子侧脸垂在妙音的肩头,双手环过她纤细的腰肢。妙音虽说为救他谎称是他的蓉儿,但她到底是个清白的女子,哪里被一个男子这般触碰过,顿时小脸一阵发烫,一把扯开了他的手,狠狠的往后一甩。谁知,没能将他的手臂甩开,自己身子骤然失衡,侧身往马下一头栽了下去。
“啊……救命啊。”妙音瞪着两只灵眸,尖叫着,眼看就要栽倒地上。忽然背后深处一条有力的臂膀,将她一把捞回了马背上。
“蓉儿,小心些,别摔着了。”男子双目遮着一条黑布,雪白修长的手指捞过缰绳,柔声说了一句。
说罢,不等妙音回神,手中缰绳一甩:“驾……。”
大黑顿时四蹄生风,朝着远处疾驰了去。
待到日落西沉的时候,大黑低着头啃着地上的枯草,偶尔往一处简易的茅屋方向抬头望一眼。
“你……你你你,你不许碰我,听到没有,没有我的允许,不许拉我的手,更不许你抱我?”
妙音躲在距离男子五步外,愤愤的说道,似乎他靠近一步,就要跟他翻脸。
男子侧着脸双耳判断妙音的方位,语气里带着些疑惑,问到:“蓉儿,我是白苏呀,你怎么同我这般生分?你不是最喜欢我抱着你的吗?”说着又向妙音在的位置迈了一步,刚欲迈出第二步,又听到面前的人往后退了三步,嘴角噙上一抹苦笑。
妙音一向是很聪明的,可眼下被白苏这般问,却只能焦急中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我现在不方便,总之你听我的话,不然我教你再也找不到我,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
白苏听她要走,顿时泄了气,赶忙应道:“蓉儿别生气,别生气,我听你的便是,我不碰你,也不抱你,你别走,别在丢下我一个人跑出去了好不好。”
“哼,这还差不多。”妙音娇哼一声,从行囊里取出些干粮递给他一块儿,就着凉水啃着。
净莲师太在她下山前曾一再叮嘱她,待到事情办完要尽快回山。眼下已经过去半个月,要传达的话也传达了,只是半夜捡的这古怪男子却生生将她拖在此处无法离开。
白苏在妙音的医治下,身上的伤势好了一些,他的双目仍旧蒙着黑色的眼带,视力没有半点好转。妙音看着他紧闭的双目,捏着他的脉象,又调动着灵力往他体内探去,这男子的双目经络被淤血所阻,诱使他失明。可是一连用了五六天的药物,竟然没有一丝好转,这不禁叫妙音犯了难。
一日,妙音出门采药归来,突见大黑身前不远处站着一名熟悉的身影,正上下打量着大黑。妙音身材娇小,一弯身没入了草丛深处,定将朝着那里看去,待到看清楚了那人的相貌,脸上浮现出一抹愕然。
陆展鹏?他怎么会在这里?妙音疑惑的瞄着他的举动,心想:莫不是贼心不改,还在惦记着大黑?躲在草丛里细细往下看,只见他手里拿着一把草正在投喂大黑,一点一点的靠近大黑身旁,伸手往大黑身上探去。
妙音看到这一幕,顿时大恼,蹭的以下从草丛里蹿了出来,奔到百步内,娇喝一声:“大胆小贼,还敢来偷马。”
大黑望妙音抬头看了一眼,有意无意的侧过身子,抬起后踢骤然发难。一脚踹在陆展鹏腹部,陆展鹏对这一幕始料未及,被它一蹄子踹的飞出了十几步远,跌在地上捂着腹部哀嚎着,翻来覆去的打着滚。
妙音奔到他跟前,指着陆展鹏的鼻子,张口就骂:“好你个陆展鹏,贫僧见你有心悔过才放过你,没想到你如今还敢来偷我的马,真是贼心不改。我今日就要叫你长长记性。”说着,扬起手中的马鞭就要往他身上抽去。
陆展鹏抱着肚子,瞥见她手里的长鞭,登时吓得蹦了起来,急声求到:“小师傅,别打,别打,别打,我不是要偷你的马,我没有要偷马,你误会了。”
妙音手中长鞭微微一顿,瞪着美目,娇喝到:“你不去干活谋生,到这儿来做什么?”
陆展鹏撇着嘴嘀咕两句,揉着肚子哀怨的瞪了一眼大黑,说:“我是要到临着的镇子上讨活的,方才听到马叫声,心里欢喜紧,过来瞧瞧,却被它一蹄子踢飞那么远。”他自小跟马打交道,对好马是有与生俱来的喜欢的,故而被大黑的叫声吸引了过来。
“且信你一次。既然马也看过了,你便快些到镇子上去吧。”妙音随口催促他快些离开,拉着大黑的缰绳就要离开。
陆展鹏尴尬的摸着后脑勺,望她又问:“你不是住在云端吗?我该怎么去寻你?”
妙音不明所以,扭头望着他,戏谑道:“我住在云端没错,云海之上,不过你寻我做什么?”
“我我我……,没什么,只是觉得咱俩颇为有缘。”陆展鹏尴尬的笑了两声,口中想说的话生生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