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的我,看着他们,真的什么都愿意相信。
相信这个世界上一切可能的美好。相信只要有足够的爱,就可以战胜一切艰难和阻碍。
甚至相信身边已经残旧到看不出人形的丑陋机器人,最终都能坚守到属于自己的幸福。会等到独一无二的主人,发现他,捡走他,心疼他,爱护他。
相信已经只剩下半张脸的自己,一定可以重回主人身边,重拾幸福。
可是这段记忆,连同在那座废弃卫星上收穫的珍贵友情,以及所有美好的愿望和憧憬——却都随着回到主人身边后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被深深地丢在了不愿再提起的灰区。
埋葬,遗忘,直到现在。
直到一切重新从暗海中浮出——才惊觉原来,我早就认得那个传说中的司湛。
也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第一次见到陈微时,就有种强烈的既视感。觉得我见过他、见过那个英伦风格的家,更知道他爱看书,爱喝红茶。
我会知道这些,全是透过司湛的眼。
……
而如今,司湛最珍贵的“小少爷”,却一脸紧张地陪护在我的身边。
整整一天一夜,从我醒来之后,他就再没敢合过眼。
祁戚修理我时,他抿着嘴在旁边死死盯着不放;偶尔瞬间疼痛引发的颤抖,他脸上的表情比我还要疼得多。
其他时候也时时围着我转,二十四孝男朋友也不过如此。
“主人。”
“嗯?夜你想要什么?想吃什么?哪里疼?要抱抱?还是无聊了,我念书给你听好不好?”
看,我只是叫了他一声而已。
……
如果没有想起来司湛,如果没有偷偷想起那段尘封的过去。
我现在就可以安心做一个受伤的、懒散的、受尽宠爱、得意洋洋的贪心鬼,多好。
而不是这么满腹心事地看着他,越看心里越空洞,就算勾住他的指尖,仍旧不能平复暗涛涌起、不断蔓延的不安。
“主人,”我小声问他,“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明知道这样的问题,只会让他闹心。
他也不知道他自己是谁。即便想给我答案,也根本给不了。
所以,我为什么总是这样呢?总是这样只顾自己。
“主人是我的主人,主人不是夏耶,对不对?”
我的眼神充满了哀求,我知道这样很卑鄙。
拖着破败的、受伤的躯体,暗戳戳地暗示他为了可怜的我,能不能就此忘记他听说过一个叫司湛的an,忘记破晓的那句“他还在等你”。
“主人是我一个人的,主人叫陈微,不是失去了记忆的夏耶,不是……别人的主人。”
拜託了,请忘记他。
不要去深究任何与他相关的过去。
这么自私地想着,眼前回闪而过的,却是乱糟糟的垃圾星上,晴空下少年小心翼翼抱起司湛残破身体的那一幕。
他回过头,对着我那时恐怖的、只剩半张的脸,温柔的灰色眸子中没有半分惊惧和嫌弃。
【别怕,我带你们大家一起回家。】他微笑着说。
温暖的人,可靠的人,单纯善良的人。
让那么多残破的机器人上了他的船,也不在意破旧的污迹、机油弄脏了各个角落,把我们一一送去想去的地方,不厌其烦。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他比那时长大了,又长帅了一些,眼神却仍旧明亮清透,一点都没变。
我不知道司湛现在人在何方,但我想,他应该也一点都没变。
多半还是那么爱笑,还是保持着积极乐观的信念,始终都能坚信着他唯一的小少爷对他不容置疑的爱。
……只有我变了。
变得无比阴暗、自私,又无尽贪婪。
变得即使知道手中的幸福可能从别人那里偷过来的,还是一遍又一遍地试图说服自己——陈微说过喜欢我,他的我的主人,所以他是完完全全属于我的。
不是司湛的“小少爷”,我没有欠那个蓝眼睛的机器人任何东西。
我现在拥有的一切,不是有朝一日统统要还的。
……是吧?
陈微,我最亲爱的主人,求求你,告诉我,告诉我你是我一个人的。
“对,我不是夏耶。”他点点头。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就算是也无所谓。就算是,我也只有你一个。”
……不。
我因为他的一句话,酸楚的心里瞬间被填满了美梦一般餍足,却又好想哭。
勾起指尖,艰难地抓住他的手,语无伦次:“但是主人……主人一定不能是夏耶。”
不能是。
“因为,司湛他……是an,他比我好。”
这句话根本只是故作卑微,不是因为他是an。我只是笨到、苦闷到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我清楚记得司湛的样子,他有着一双会说话的蓝色眼睛,那双天蓝色的眸子在看人时几乎可以直视心底。
让我清楚地明白,他和别人不一样。
和所有的机器人都不一样,他湛蓝色的眼睛里,有某种别人可能都没有的让人羡慕又让人害怕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