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予辰一整天都对夏明修的所有劝慰置若罔闻,看到这一杯牛奶时,却突然动了一下。
只有我明白。
夏明修只是碰巧才把牛奶装到了咖啡杯里,而我每次却都是故意。这是我的习惯,或者说是自创的一种怪异举动,一直得意地自以为这也是我和洛予辰之间几个小秘密的一个。
我早就觉得洛予辰註定终有一天是要离开我的,我倔强地坚持着几个和别人不一样的怪异习惯,希望这样和洛予辰分开了之后,他就算想不起我,偶尔也能想到一下那些奇怪的习惯。
很失望地发现,这个动作,原来也不是我的专属,被人毫无自觉地就盗用了。
洛予辰乖乖地坐了起来,把牛奶拿在手里,放在嘴边慢慢吹。
牛奶很烫,蒸汽很热,把他的眼睛氲出了雾气。
他浅浅地尝了几口。
我看到眼泪就在他眼眶里积聚,他没有办法吞回去,就那样颤抖着无声地哭了。
夏明修看着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已然手足无措。
第25章
终于我开始了解我为什么会被留了下来,看着这一切发生。
大概是因为自杀的人是得不到救赎的,传说中的下十八层地狱,说的都是肉体上的种种折磨。而我已经开始怀疑,是不是我现在身处的地方才是真正的地狱。没有肉体上的痛苦,却心如刀绞。
神不是忘了我,也不是想要试炼我,他是在嘲笑我,看着我身处他新发明的别样地狱里挣扎着幸灾乐祸。
嘲笑我一生都在做错事,嘲笑我随随便便放弃了最宝贵的生命,嘲笑我自私地把所有人卷进我一个人的不幸。
现在他还应该在嘲笑着我此刻的不甘、无奈和虚弱无力。
他让我不能言语不能动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悲剧的发生。接下来还能怎样呢?
我不知道,我不敢想。
半个月一晃而过,已经是三月。冰消雪融,万物复甦。
那座留着我毕生至喜至痛的回忆的屋子,却还是冰天雪地。
洛予辰无故旷工半个月,开了巨大的天窗,公司已经给他下了严重通牒,他却不管不问,还是半死不活地呆在沙发上,无精打采,眼神空洞。
夏明修半个月来想尽办法却都是徒劳,只能是替他干着急,这些日子,洛予辰无比颓废,全都是夏明修在繁忙的工作之余还要不断地照顾他。如果没有夏明修,怕是他就这么发霉死了也没人知道。
我已经不是总裁,能像以前那样让他有恃无恐地无法无天。现在方写忆掌权,于公于私是不能给他好日子过的。
夏明修一直毫无怨言地在他身边默默地照顾他,还不知道在公司里又帮他说了多少好话,做了多少公关。
我不得不再次承认我比不过他。夏明修比我完美比我坚强比我伟大,洛予辰应该看得见,如果他对我的所作所为已然是悲剧,也只能是无可挽回的曾经;而现在身边的夏明修,如果他不知珍惜,只能酿成另外一个无可弥补的错误。
怜取眼前人,最简单的道理,洛予辰却痴痴颠颠,总也参不透。弄得夏明修这个把阳光带在身上,非常明亮的人,也因为洛予辰逐渐暗淡下来。
一切就像是一场噩梦,已然惊醒,还是想不通为什么一切突然就都变了,突然变得对所有人来说都暗无天日。我笨,没有复杂的念头,最初只是想一了百了,然后顺理成章每个人都幸福而已。
我觉得等我不在了,方写忆和小路可以不用成日背我偷偷掉眼泪,到处联繫着医院和捐献者,焦头烂额地寻找渺茫的一丝希望;夏明修可以不用每天带着愧疚的表情看着我,明明喜欢洛予辰却记着我对他的恩惠,躲在一边不敢和我抢;而洛予辰,可以真正做他想要做的事,喜欢他真正喜欢的人。
最后呢?我让方写忆心冷了,让小路难过了,让洛予辰和夏明修陷入了极度的自责和愧疚的深渊。
很久之前我就知道一只蝴蝶轻轻地扇动翅膀,就会有一连串的连锁反应。我没想过,我会成为那一只造成飓风,最终酿出悲剧的蠢蝴蝶。
现在蠢蝴蝶遭到了报应,它要看着这一切发生,却没有一丝机会挽回。
天气微微回暖,在被冰封了一冬的阳光终于第一次穿透料峭的春寒播种暖意的时候,洛予辰终于从沙发上起来了。
夏明修看着他慢慢走向阳台,在晨风中深深呼吸,仍旧刺骨却带着一丝温柔的风撩动他的头发,他突然像从前一样,俊美飘逸,潇洒动人。
他回过头看着夏明修,有些虚幻地笑着,话语却让人寒冷到毛骨悚然。
他说:“肖恒没死,我知道。”
他笑得太灿烂,他不知道在幻想着什么兴高采烈,却没有看到,夏明修因为他这诡异的语言,脸上瞬间的表情是极度的伤心和惊恐。
洛予辰终于表面上回到了正常,不是再情绪低落,也没有特别兴奋,而是那种我最为熟悉的,我在他身边十年都感受到的极为正常的冷漠镇定。他正常地工作,正常地唱歌,正常地作息吃饭。
他决口不再提“肖恒”两字,好像我不曾存在过他生命中一样。但是不提不代表他所谓“肖恒没死”的论断就不存在了,不提不代表他过于正常到不正常的行为就理所应当了。
夏明修脸上的担忧一天比一天加深,这种太过突如其来太过诡异的正常,让我们都心里发毛。
终于夏明修不得不冒着让洛予辰伤心难过的危险问他:“我们要不要去看看肖恒?”
我也很想看看,我想知道方写忆有没有把我葬在很诗意的地方。
我幻想中的墓地是一个无人的小岛,安安静静地竖着一个白色的十字架,上面有想念的人放置的花环,红色的花瓣零落在四周,我想那么孤独的地方,很适合我。
如果是随随便便买了处滥俗的公墓,我一定饶不了方写忆。
洛予辰听夏明修这么一说却笑了:“看什么,怎么看?方写忆告诉你他在哪家医院了么?”
夏明修咬了咬嘴唇,战战兢兢地小声提醒他:“肖恒他已经……”
洛予辰不让他说完就打断他,冰冷而强硬地说:“他只是记恨我,等过一阵子他气消了自然会回来的。我知道他。”
夏明修看着洛予辰神色如常的脸,不敢再开口。
他自己骗自己,却骗得理所应当,骗得仿佛自己都相信了一样。洛予辰的逃避现实,让人很担忧。
而之后的事情更印证了我的担心,他竟然买了一块非常名贵的钻表,说要给我做生日礼物。
我的生日在四月,他从来没有给我买过礼物。但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已经死了,他是知道的。
夏明修明显被洛予辰的举动吓住了,他看到洛予辰对着阳光静静微微笑着看那块闪着华贵光泽的手錶,不禁微微发抖。
最后出面唱黑脸的还是小路,虽然他脸上还挂着上次的彩,仍然没能拒绝夏明修的请求。他第二次站在洛予辰面前清清楚楚地告诉他:“肖恒从你家里搬出来的第二天就割腕自杀了。”
洛予辰没有再像上次那样跳起来,反而是像十年来一贯无视我一样无视着小路,自己摆弄着手錶,不置可否地笑了。继而他突然有了一阵毛骨悚然的震悚,他抬头,急切地问小路:“你再说一遍,什么时候?”
他的眼睛里闪耀着狂喜的光芒,我看着他的样子,突然痛悔地发觉我又做错了一件事。
“从你家搬出来的第二天,十二月三号。”
洛予辰全身紧绷的肌肉突然就放松了,他古怪地笑了两声,终于如释重负,狠狠地喘了一口气,脸上洋溢出了淡淡的安逸。他看着小路,黑色的眼珠闪着倨傲的光芒:“你们果然是骗我。”
小路身子一动,就有上来揍他的冲动,被夏明修拉住了。
第26章
“肖恒十二月二十八日还在我家过了一夜,照顾我给我做东西吃。”洛予辰抬头,有些得意,如同向情敌炫耀一般恶狠狠地看着小路。
“你放屁。”路蔚夕也同样地恶狠狠瞪着他,咬牙切齿。
他生病那次天昏地暗其混乱的一夜,我最后一次抱紧他的神奇而不可思议的一夜,我感激上天垂怜的觉得能够在我涣散之后都永远铭记的温度,现在,又可悲地成了带给了洛予辰虚假希望的,不该发生的一夜。
我活着的时候就已经是每做一件事都只会把情况弄得更糟,几乎不能理解自己的生存意义是什么。结果我死了之后,仍然是做什么错什么。
这个误会,会弄疯洛予辰,或者他身边所有的人。
洛予辰听到了他一直想听到的东西,已经没有兴致陪小路玩了。他优雅地站起来,挂着和蔼的笑容到小路面前,准备下逐客令。
在送客之前,他却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表情开始变得温和。他微笑着对小路说:“麻烦你告诉肖恒,我等他。他等了我十年,我等他一辈子。你告诉他我就在家等他,他随时想回来都可以。”
小路看着洛予辰,突然脸上闪过一种无力而疼痛的表情,刚想说什么,夏明修从后面拉住他,洛予辰已经笑着走了。
而我整个灵魂已经快要被洛予辰残忍的温柔撕碎。
等我?洛予辰,你要等我?
你怎么从头到尾都那么傻。先是十年来都没有发现我的好,现在又说要等我一辈子。
你的一辈子还好长好长,还有好多好多幸福,我算什么。
你在家等我,我随时想回去都可以。可我已经回不去了,我是个多愚蠢的人,我已经做了不可挽回的错事,我永远都回不去了。
误入歧途,太久,太远。回去的路,看不见。
怎么办,真的太迟,太迟,太迟,迟到已经无可挽回。
我现在只能指望夏明修把他从悬崖边上拉回来。
晚上,夏明修跟洛予辰说:“我约了心理医生,周日。”
我此刻真的很欣赏并感激夏明修完全不拖泥带水的决绝,他已经知道洛予辰徘徊在边界上,放任下去的话后果严重。
“没事干嘛看心理医生?”洛予辰笑笑,继续摆弄他的手錶,心不在焉。
“你不正常。”夏明修说。
“你才不正常。”洛予辰又笑了,仍旧疏离。
夏明修走过来,他站在洛予辰面前,冷静地看着他。
他没有洛予辰高,没有洛予辰壮,他没有洛予辰有力气,但是他却有一种我们都不曾拥有的坚韧到能够克服一切阻碍找到光明和希望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