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氏已然很久没有来过松鹤园了,看着院子里风光依旧却早就换了新人的样子,不由得唏嘘一阵。记得她刚刚嫁进来,婆母百般刁难,贵妾压身,她过的是什么日子?可当初的自己,居然还在奢望与清雅的丈夫恩爱一世,简直是可笑至极。
主屋里,光线明媚,透亮的纱窗将这初秋的艳阳都照射进来,屋子里散发着淡淡的桂花香味,根本不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居住的屋子,没有任何老气沉沉的气息。
元氏坐在玉兰搬来的凳子上,眼神示意玉兰让秦氏醒来。
玉兰拿出银针,在秦氏鬓角和头顶各扎了一针,秦氏便哼哼唧唧地缓慢醒来。这些日子,每各一两日,便会让其醒来吃些东西,喝水和去净房,所以这些动作玉兰十分熟悉。
秦氏睁开有些浑浊的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今日坐在床边的,是自己的儿媳妇。她眸子里闪烁着不甘,死死盯着元氏,半晌才用干涩的喉咙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们母女到底想要怎么样?”
元氏看着秦氏有些歇斯底里的样子,不由得笑了,道:“今日,四小姐身边的大丫鬟翡翠揭发秦姨娘和她生的两个孩子,陷害我,谋害羽姐儿,算计晟哥儿。哦,对了,还有曹姨娘早早夭折的那三个孩子也是拜秦姨娘所赐。儿媳今日来,是想问问婆母,这三个谢家的败类,我该如何处置?”
秦氏嘴唇干裂,此刻用同样干涩的舌头舔了舔嘴唇,艰涩道:“秦水谣是个孝顺的孩子,不像你这个毒妇!”
元氏笑了,道:“儿媳准备将秦水谣剔除族谱,且迁坟去乱葬岗。四少爷不尊嫡长兄,且多次陷害兄长和妹妹,我准备将他打发去庄子上。至于四小姐谢亦彤,我给她个好去处吧。她马上也就及笄了,及笄之后,我就准备将她嫁去北境。婆母觉得,儿媳这样安排,可好?”
秦氏伸出颤抖的手指,指着元氏,气愤道:“你,毒妇!”
元氏笑了,道:“我变成今日这毒妇的模样,还要多谢婆母的教导,若不是婆母先给我下药,我也不会对谢家死了心,对你儿子死了心。”她淡然笑着看着曾经高高在上的婆母,冷意慢慢爬上她的眸子。若不是这老太婆死了之后羽姐儿需要守孝三年,她定然不能让她活着。
秦氏看着儿媳冰冷的眼眸,再次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有因必有果,可有些人总是觉得,自己欺辱别人可以,陷害别人可以,毒害别人可以,可别人必须对自己依旧恭敬,依旧要孝敬自己。偏偏秦氏就是这样的人。她一字一顿道:“雷霆雨露都是恩惠。”言下之意,即便是长辈想要杀了你,你也只能甘之如饴。
元氏看着秦氏的嘴脸,觉得这老太婆真的是异想天开,顽固不化。她又仔细看了看秦氏微微颤抖的眼皮,忽然“噗嗤”一声笑了,随后便是笑出声来。
秦氏白了她一眼,怒道:“你笑什么!”
元氏转头看向周嬷嬷,道:“我还当太夫人是真的不怕,真的觉得自己高高在上呢。若不是那颤抖的眼皮子,我还就真的信了。”周嬷嬷也凑过来,仔细瞧着秦氏眼皮子,半晌之后,也是笑出声来,揶揄道:“太夫人,您这是眼皮抽筋了吗?”
这句话使得秦氏连嘴唇也颤抖起来,若说几个月前,她还真的不怕这个儿媳妇,可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何叫她不怕?刚刚的一些话,也不过是强弩之末的强撑罢了。如今被人识破了,自然也就撑不下去了。
周嬷嬷看着她的样子,笑容更深了些,提醒元氏道:“夫人,咱们今日可是要去护国公府的,舅爷的婚礼还有不少东西要商议的。”
元氏笑着点头,道:“也罢,叫他们备好马车,咱们回娘家。”说完,又对秦氏道:“婆母好好养着,可别有个长短呀。”说着,便笑着走了。
秦氏躺在塌上,看着元氏带着人离去,竟然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反应。像是十年前一样颐指气使,她是做不到了,像是几个月前那样冷嘲热讽,也没有那个胆子,可叫她像是狗一样祈求儿媳,自然也是不能够的。秦氏忽然有一瞬间的茫然,她脑海里显现出很多画面。十几年前,护国公府的花轿落在谢府大门口,一身华贵出嫁府的儿媳头上顶着一寸千金的丝绸盖头,跪在自己面前磕头。第二日,新娘子敬茶,元氏穿着的衣服面料她竟然都不认识,那样水滑又那样飘逸,像是仙女下凡一般的容姿闪花了她的眼睛。儿子看儿媳的眼神十分温和,她心中涌起浓浓的嫉妒。她不知道自己在嫉妒什么,只是觉得眼前人将自己辛苦养大的儿子抢走了。贱贱地,她发现,这个身份高高在上的儿媳伺候自己的时候,在她心里会产生一种莫名的快感。
正是这些快感,使得她越发变本加厉地欺负儿媳。可这种快感很快就被儿媳出色的管理中馈的手段给吓没有了,危机感席卷而来。作为这谢府十几年的女主人,她深深感觉到了威胁,所以,她扶植了娘家的一个远方侄女,进府做了姨娘,而且抬了贵妾。
再后来,贵妾也不能使得她安心,便于秦姨娘一起,商议了一条计策,一条她现在想起来后悔万分的毒剂。那紫彤藓是她叫兄弟从秦岭里弄来的,正是因为这该死的紫彤藓,元氏昏迷,秦姨娘掌权,贪污了谢府那么些银子,最后谢家只剩下一个空架子。而元氏,不但醒来了,而且重新掌握中馈,使得所有对不起过元氏的人都得到了报复。
秦氏被玉兰扶起来,吃了几口东西,扶着去了净房。
再次躺回塌上,秦氏忽然冷笑起来。谢家对不起元氏,所以,元氏这是在报复谢家。等谢千羽这个小杂种嫁出去,元氏一定会使用手段弄死自己,还有大儿子!对,若是大孙子谢明晟被封为世子,只怕大儿子谢征的命也没有几天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她要怎么样通知儿子?
玉兰手中的针扎在秦氏头顶上,秦氏缓缓闭上了眼睛,直到昏迷,也还没有想出来,如何给大儿子传递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