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冬看着谢千羽走了,焦急地膝行两步,想要说什么,却没能说出口。其实,在当日,他就被赢四郎叫回影卫营地里训斥了一顿,并且知道了这件事情差点被自己耽误。提心吊胆了一整天,又从三皇子那里知道抓到了一个报信的奸细,心里又怕又愧。本来得罪了世子妃就是大罪,如今又因为他险些耽误了正事,待爷回来,只怕命都保不住了。他后悔了,后悔没有信任这位世子妃判断和处理事情的能力。
回到白泽园,已然天黑了,白泽园里灯火辉煌。
青楠迎出门来,行礼之后,低声对谢千羽道:“两件事,第一件,今日内府卫来了人,点名与王妃要四个息国的细作,其中一人是花嬷嬷。王妃并没有交出人来,让人装模作样找了找人,之后推脱这几人已经消失一天了。第二件事,桃树胡同,花嬷嬷招供了。不过她说要见绑架她的幕后之人,负责审讯的东兰拿不准了,来问世子妃可要去一趟?”
谢千羽看了看天色,点头道:“摆饭吧,吃过之后,咱们低调些出门。”
青楠应了一声,招呼如意传话,摆饭。
这些时间习惯了与宇文信一起吃饭,这几日宇文信不在,谢千羽觉得眼前的饭菜似乎没有那么可口了。
一顿饭吃完已然是酉时三刻了,谢千羽换了一身暗色衣裙,从崇明园不远的侧门出了府,坐着马车去了隔壁街道的桃树胡同梁宅。
梁宅里如今是青楠的财产,谢千羽将杜鹃的卖身契还了她,杜鹃与梁妈妈有了些感情,守墓三日之后,便回了原籍,所以如今的梁宅里,只有几个不认识的奴仆,都是青楠拿私房银子买的。
曼娘笑着对青楠道:“如今你也是有家产有奴仆的人了。”大户人家的高等奴仆大多富裕,也常常是有私宅和奴仆的,只是一般都是些大管家一类积攒半辈子的银钱才能买一处小院子。像是青楠这种年纪不过十几岁就有了三进院落和奴仆的,只怕京城也找不出几个来。
青楠脸色一红,道:“我这是世子妃给的,比不上风十三娘是靠着自己的真本事。”年前,风十三娘自己出资买下了她茶叶铺子后面的一处小院子。院子虽然只有一进,屋子也只有五间,却是她靠着自己的本事赚的银子。青楠十分羡慕。
听了这话,白灵脸色也是一红,她自己也是如此,若没有谢千羽的陪嫁,也是买不起院子的。
谢千羽笑着道:“你们也不必羡慕她,她出府早一些而已。”风十三娘那个茶叶铺子其实是有给她分红的,说白了,是风十三娘自己有本事,可也是她的大方的结果,本质上说与青楠和白灵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是一个给了铺子,两个给了房子。但是身边的这几个丫头都是要强的性子,相比之下,总觉得风十三娘那样出力之后得利才算本是。
青楠推开一间屋子,看样子像是个摆放杂物的,此刻中间被清理出来,空地上摆着一个刑架,上面绑着花嬷嬷。东兰忙过来行礼,道:“石榴在另外一间。”
谢千羽点头,道:“不急。”石榴是小事,先问了花嬷嬷,再去瞧石榴也来得及。
花嬷嬷脸上被打了一拳,一只眼睛肿的像是核桃,本就有些尖酸的脸上如今更是丑陋。被分开绑着的双手肿胀着,像是上了刑,整个都是黑紫色。半露的领口处能看出暗红色,像是鞭痕。鞋子被脱去了,像是被洗过的伤口泛着不正常的白色。
谢千羽坐在白灵搬来的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狼狈的花嬷嬷。
花嬷嬷只有一只眼睛能睁开,看到谢千羽的那一瞬间,眼睛露出诧异和愤恨。“真的是你!”她曾想过无数次到底是谁绑架了她,从谢千羽到王乐宣,从老王妃到宇文琦,最后觉得,还是谢千羽的可能性大些。
谢千羽点头道:“谢奴的心智还是够用的。”
花嬷嬷呼吸有些重,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疼的,看着谢千羽的眼神十分不善,显然,她已然知道,幕后之人知道了她谢奴的身份,所以并不吃惊。
谢千羽看向东兰,问:“不是说招了么?就叫我来看她喘气的?”
曼娘忍不住笑了,忙用手掩饰。
东兰有些尴尬,走过去,一鞭子抽在花嬷嬷伤痕累累的手上,呵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吗?世子妃哪里有时间和你在这里耗着?”
花嬷嬷挨了鞭子,脸上扭曲着惨叫了一声,随后喘着粗气,低下头去,半晌才缓过来,苦笑道:“是我自不量力,竟然还妄想着能帮王妃斗得过你。没成想,你一直不出手,如今只是出了一招,我便输了。”
谢千羽挑眉,淡淡笑着道:“不出手是没有必要,一旦出手,若是一击不中,我会选择蛰伏。我们不是一类人。”她虽然不怕事情,却也不爱惹事。云氏三番两次挑衅,她不过都是见招拆招罢了,并没有主动出击过,虽然,她知道,她们婆媳之间因为世子之位注定是死敌。
花嬷嬷自嘲地笑着点头,道:“不错,就像是妙缘庵的剿灭。”
谢千羽看了东兰一眼,此事应该是东兰为了审问透露给花嬷嬷的。“既然如此,那就说说你的事情吧。”
花嬷嬷抬头看了谢千羽一眼,随后目光便看向了地面,似乎是在整理思绪,半晌之后,才抬起头来,望着房顶,幽幽道:“我的爹爹也是夜州京城里一名小官,后来家逢巨变,爹娘都死了,我便被那狠心的嫂嫂卖入宫廷为奴。入了宫,我被指派给三公主做宫女。宫中奴仆吃穿不愁,用的也都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好东西,我心里还在窃喜。本以为到了年纪,被放出宫去,还能攒下不少银子,好好过日子。可没想到,大成的军队终于还是攻破了京城的大门,一路冲进了皇宫里。”
“那一夜,皇宫中四处都是喊杀声,尖叫声。公主吓到了,躲在衣柜里不肯出来,我便躲在衣柜顶上,有房梁护着,竟然也躲过了那些可怕的,杀人不眨眼的大成士兵。”
“皇宫里乱了一日,到了第二日晚上,我们终于还是被找到了,那领头的将领就是当今皇帝,不过,当时他还只是一个皇子。他看着公主的衣服,知道是贵人,便没有杀我们,而是将我们像是奴隶一样绑成一串,一路押送回了大成的京城。我和公主被分出来,丢入了一处院子里。”
“那一日,皇子亲自来了审问位高的几人,亲自见了公主,他走了之后,公主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不知是死是活。我们这些奴仆也都被分别卖入各种地方,有矿山、有盐场也有风月之地。”
“当我被崔敏从风月之处赎出来的时候,仿若隔世。崔尚宫亲自见了我,她给我看了三具尸体。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三人,因为,正是那三个畜生将我从一个无望无助的女人变成了人尽可夫的下流女子。我恨不得将他们挫骨扬灰!我虽然知道崔尚宫杀了这三人也不过是想要我的忠心,可她的确帮我杀了我最想杀的人,所以,自那日起,我便有了另外一个身份——谢奴。”
说到这里,花嬷嬷眼睛有些泛着红色,似乎是想起了当初在那不堪的地方过的日子。今日若不是得知崔尚宫已然被抓,再无法翻身,只怕她是一辈子都不会说出这些事情的。
她转眼看着谢千羽,微微眯起唯一能视物的眼睛,继续道:“我入云家的时候,已然二十三岁了。后来,齐国公府需要一个继女,于是选中了远在安城的云家旁支一户女儿。王妃被接来云家的时候,还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呢,我被夫人派去给王妃做一个小小的管事。王妃那时候连汤婆子都不会用,十足是个没有见识的小门户姑娘。许是因为这个,二夫人似乎并不喜欢王妃,只是丢在院子里,随她长大,连女红和认字的师父都是随意请的。”
“那时候天下还乱着,康王府少着军资,急需云家的钱财,而云家又急需康王府这样的军方结亲。当时云家里适合成亲的女子便只有王妃,于是,这个云家不受待见的继女就莫名成了几百年世族的康王府之妇。如今想来,也着实可笑了些,一个小家出来的女子,竟然也可成为京城最尊贵的王妃。”她顿了顿,似乎带着嘲讽,继续道:“不,这不是最可笑的,地主家的女儿,不也能成为侯府太夫人吗?王妃好歹也是百年世族的旁支呢,比起世子妃的祖母来,她还不算走狗屎运呢。”这话无疑是嘲笑谢千羽的出身,可谢千羽并没有生气,依旧定定看着花嬷嬷,等候她的下文。
花嬷嬷看了神情自若的谢千羽片刻,之后叹息道:“你果然是个人物,栽在你手里,不冤枉。王妃也的确不会是你的对手的,即便,她是你的婆婆,即便,她有尊贵的身份,即便,她有一个聪慧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