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蓦地转身,大踏步出了御书房。
待她走远,皇帝不可思义地大喊:“她把朕给调戏了,她……她……好大胆,她居然敢戏朕,她在勾搭朕……她喜欢朕……”
他要疯了,刚才那触电般的感觉,这辈子都没有过,他一定是疯了。
晋国夫人,实在太狂了。
不过被这等奇女子喜欢,这才是应该的。
皇帝在御书房来回踱步,“她是什么意思?是把她唯一的妹妹交给朕了?她还是信重朕的?她说朕有男子气概,夸朕皮肤好,她还说了什么?哦,哦,君王一言,十六匹马亦无悔,我怎么没听过这典故……”
高总管愣愣侍立,手里抱着拂尘,晋国夫人真是胆大包天,连皇帝的脸都敢摸,还摸了皇帝的耳朵,皇帝似乎还很享受。
于是乎,皇帝得了一种怪病,要嫔妃们摸他的脸。
一个时辰,他让贵妃摸,完了连连道:“不对,不对,不是这种感觉,你再摸摸。”
贵妃哪敢摸,自是不心翼翼。
皇帝没感觉。
他想自己肯定是生病了,对,一定生病了,病得很严重。
贵妃道:“什么感觉,摸脸不都这样?”她好奇地捧着自己的脸,不就这样,没什么特别处。
皇帝在宫里踱步,那奇怪的感觉,从未有过,浑身都是酥了,什么都看不见,脑海一片空白,只看到她的笑,听到她的声音,笑容美过世间一切,声音美丽胜过所有的乐曲。
啊,他居然觉得晋国夫人是绝色大美人,其他人都不如她。
她今天穿的素雅,还真有几分绝色之姿。
冯昭出得宫,迈入晋国府,直接将侍剑调到自己身边。
明珠阁交予碧烟、云霞照看,碧烟为明珠阁的管事大丫头。
冯昭去见了颜道长,说了自己在宫里的事。
颜道长听罢,“你这是画蛇添足,从太后宫出来,就该直接去找皇帝,放下狠话就走,没必要找李贵妃。李家人最是趋利避害之人,皇帝令冯晚入宫,就是为了拿捏你,倒是白白可惜了你母亲留下的六枚东珠。”
“晚儿在宫里传话传书都不方便,有六公主帮忙传书,倒也方便许多。三房的冯晚亦考入皇城女院了,往后在女院碰到公主的地方颇多,我可以直接将信写到三房,再夺大叔母转交即可。”
“为了传几封书信,报酬太过贵重。”
“身外之物罢了,只要晚儿好,我没什么不舍得。”
“但愿她对得住你的付出。”
“师父当知,我这人冷情,一旦发现不值,虽会伤心一场,却会果决放手,我是姐姐,不是母亲,且母亲待冯晚,到底不如待我尽心,是保留了几分。”
她心里倒也明白。
颜道长道:“将那《水调歌头》写予我瞧瞧。”
冯昭想说,这不是我写的,“师父别评词赋,只说书法缺撼。”
她握笔写下,颜道长看着那句“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是点睛之句,“词赋极佳,能为千古绝唱,可你怎么非得有压力才能写出来?”
“这东西也得有灵感,天晓得什么时候灵感才涌出来,我只是感叹与妹妹分开,心生痛楚,再有六公主说是给太后预备的中秋贺寿礼,就写出这首了。”
“还有别的?”
“师父真讨厌,我就是一写,说了别评词赋,我头不昏不疼的时候,若是灵光一线,还是会做好的。就是……”
颜道长上回听她说头昏头疼的事,“那药枕对你无用?”
“有用的,有用的,头昏头疼与以前比好了许多,只是老毛病还在。”
“我有一位师兄,是道门中人,回头我写信问问他,许他有什么法子治你的头昏头疼症。”
“多谢师父。”颜道长品味着这首词,“上次是江城子,这次是水调歌头,为什么名字这么奇怪。”
“师父,这词,那是词牌名,以前的江城子是词牌名,代家母祭亡父,则是副名。同样的,这一首也是如此。”
“你是开辟了以前没有的,有诗,有赋,而这个唤作词。”
冯昭说不清楚,只想快点开溜,欠了欠身道:“师父,我得准备明日送往明园的书画,先行告退。”
“我看这一幅就不错,将这几个字的写法再精研一下,就用这首词罢。”他顿了一下,“你绘了月夜图还是独有风格,就绘月夜图,究其意境你再琢磨琢磨,挑出一个出来,送我为你参详。”
“是。”
这孩子很有灵性,只是有时候写不出,一旦写出必是佳作,许是因为那头疼症给闹的,颜道长想着给她治好头昏头痛病,觉得必须得治好,否则被这病缠上,一生难安。
*
宁心堂。
冯昭将词写出,又照着颜道长提的意见进行修改,这样一改,整篇果然顺眼多了,最后又提笔绘起月夜图,要说丹青记忆里也画师学过,但那人的技艺难与颜道长相比,几乎云泥之别。但画师讲的画作基本功,颜道长更注重风骨、意境与画技,虽才半个月,她的丹青、书法亦非以前可比。
有名师指点自是不一样,就连写文章也顺遂多了,而她亦懂得更多了。
她脑海里全是古典画展里看到的那些名画,但凡名画,必是意境美,画技精,而她的年纪,本难出精品,要想出好的,就必须反复揣磨。
在现代,上高中时,她想考美院,但家里人说,出来不好就业;花费太大。她的画连美术老师都说有灵性,高二时参加过全市的青少年美术大赛,得了第二名。绘画的基本功她都会,相较同龄更多了一股子意境,美术老师说这便是绘画的天赋。
将现代的绘法也古代的相融呢?
她吩咐了金桔去大厨房,为她预备了好些炭棍,全是筷子粗细,请了大厨房经年最会烧柴火的仆妇烧制的,根根都如筷子长,她裹了纸后,在白纸上细细地描募。
用现代绘法,果然突出了逼真感,她看着旁边的铜镜反反复复地看自己的背影,绘出一个望月思妹的少女,而月亮上模糊出冯晚的身影。
绘好之后,她立在案前细细地端详。
瞧得正入神,碧心进来,久久凝视,“这望月的是夫人,月亮中的影子是县主?”
冯昭歪头,“碧心,这也能看出来?”
“夫人,你绘得这么逼真,只要认识你和县主的,一眼就能看出。”
“碧心,你觉得这画好吗?”
“画,比夫人以往绘的都好,而且这画法是从未有过的,夫人开创了一种新画法。”
冯昭莞尔一笑,“这种画法绘人物、花鸟都可以,可要用于山水还有难度。山水我打算用师父教的绘法,我先琢磨琢磨,如何突出夜景的山水。碧心,你扶我上屋顶,我想看看夜色中的山水是什么样子的。”
“是,夫人。”
冯昭坐在屋顶上,可惜不够高。
碧心又带她去了明月阁,这里能看很远,依稀能看到远处的城墙,而城墙外头则有隐隐绰绰的山脉,原来夜里的山是这样的模样,就像是一个影子,她可以绘,但需要用工笔画之法才能完成。
她蓦地忆起,这个时空与唐代有些接近,不过是隋之开国皇帝杨坚称隋太宗,隋高宗乃是杨勇,因为杨广年幼夭折,也至隋朝延续了三百多年。后,天下大乱,兵祸连连,周太祖一统天下。
工笔画始于唐代,而现在还未出现。
冯昭唤了声:“碧心,你去外头走走,替我买一些作画的颜料,我要很精细的画笔,各种粗略、大小的都要有。”
“是,夫人。”
碧心领命,当即出了宁心堂。
冯昭因在全市青少年大赛中得了第二名,美术老师曾有一段时间让她绘工笔画,她一得暇便在网上课程中,看过美术院教授传授工笔画,说这国画之中的贵族画法,颇受人欢迎,亦了解了诸多画派。
丹青就用工笔画,拿定了主意,她便开始测量,规划画纸。
一个时辰后,碧心从外头回来,走了皇城最着名的书肆、文宝铺,总算买到了,她抱着一大布包的东西,“夫人且看看,是不是这样的,我问了外头的人,他们推荐了这些。”
冯昭看了一下,工笔画的专门画笔还没出现,也只能用这些替代了,但笔最细的可用,不过要耗很多时间。
“将我屋里的灯挑得更亮些。”
“是,夫人。”
冯昭坐在案前,调了墨汁细研细绘,工笔画更为细腻,即便很久未画,如今再拿着,初是生涩,一个时辰后就熟络了。
碧心、青丝、侍剑三人静静地立在后头,面露讶色地看着进展很慢的冯昭,先前那处绘法奇特,而自家夫人又钻研出另一种绘法,就是用极细的笔来绘,衣上的丝绦,发丝,衣裙上的皱褶都清晰可见,身侧隐约的桂花仿若影子,但桂花树叶与桂花却是黑与灰两种颜色。
碧心想说什么,青丝示意了一下,三个人小心地退了出来。
冯昭继续绘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因上头要题词的空间,这画绘得简单,有远处的围墙,是的,她最终没有画山,而是绘了围墙,桂花树,依旧只是她的背影,是照着炭笔画的背影来的,人有半个身子,却绘出了少女的婀娜与思念。
月亮明亮,而上头的少女身影模糊似舞,又似在笑,充满了神秘的色彩。
远处,传来了雄鸡报晓的声音。
冯昭终于绘完了。
她唤了声“来人!”
侍剑突地从榻上弹跳起来。“夫人,有何吩咐!”
“将这些画笔和颜料,小心地收到小书房去,莫弄撒了。将我的桌案清理一下,稍后我再来作词。”
“是。”
侍剑有些毛燥,她见金桔起来,寻了金桔过来帮忙。
待书案上清理干净,冯昭取了纸练习了几遍,看着满意了,又在空白处比划了一下,方提笔将词录入画中,待她弄好时,已是六更天。
她晾干了墨汁,卷了画去见颜道长。
颜道长展开画,看到是一幅彩色,而画技新颖,画风凝重,很是细腻的人物画时,久久回不过神,“你这是……是……”
“师父,我昨天到现在,都没睡觉呢,就为了琢磨这个,我称之为工笔画,是用姑娘们用来描红的最细的笔画出来的,你看这幅能行吧?”
行!行!太行了!
颜道长都舍不得送走。
“明日,回头你绘一幅给为师研究研究。”
“哦!”冯昭应了一声,“师父,你的画呢,要是备好了,我派人送过去。”
“让余生与碧心携我们的帖子送过去,我的画标价三千,你的……是新式绘法,标价六千。若是没人要,就收回来。”
冯昭以为他说笑,颜道长唤了余生,将帖子给他,对他叮嘱了一番,“去吧,告诉他们,是南坡居士颜长卿的作品,另一名是他弟子小梦溪冯昭的作品。”
他从怀里掏出一只盒子,放在嘴上哈了哈,在冯昭的题拓处落下一方印,上头雕刻的是“小梦溪”,是一块黄色的鸡油玉。
他一抬头,“小梦溪,为师替你想的号,往后这就是你的号。”
“先祖叫梦溪居士,师父定这个,会不会……”
“你当得这雅号。”
南坡居士……
冯昭忆起来了,此人在片断之中,曾经闻其名,却不见其影,乃是前朝的大才子,隋周交替时,他消失了十余年,一度出现时,他便以丹青墨宝、诗词名动天下,书香门第,大周宫中,都以收藏他的作品为荣。
高祖皇帝时期,他再度失踪,到德弘年间又有了踪迹,这次露面,他的作品里便自称“痴狂道人”,创造了更成熟的颜体,亦有了不俗的山水画作。
余生与碧心要离去,颜道长道:“我现在回道观,余生,你回头跟你小师叔去太原。若是有人问起,便说贫道云游天下去了。去罢,要盯着他们,若是没人要,就将画带回来,你小师叔的字画,我的都远胜过以往,意义不凡,贫道舍不得啊。”
冯昭唤了声“师父”。
“师父的身份曝露了,朱正卿等人很是缠人,我先避避风头,待你抵达太原,为师定然也到了。”
“是,师父。”
颜长卿与冯昭用了晨食,他只背了一个包袱,冯昭与他塞了五千两银票,“师父,穷家富路,多带些。”
“罢了罢了,莫要相送。”他压低嗓门:“三更天时,石室相见,继续学习。”
他就说嘛,哪有放过她的,白天不学,改晚上了。
冯昭因昨宿未睡,沐浴之后,回去补觉,直睡到晌午时分,方进来读书、练字,现在的颜料还不齐全,要到宋朝时,工笔画才会到达顶峰。
*
碧心与余生结伴,因有帖子,轻松进了明园,还因余生的贵宾帖有了第一排最好的位置,不仅位置在中央,还有了桌案,更有书院的学子充当临时的小二沏茶、蓄茶,桌案上摆了一盘瓜籽,一盘果子,再一盘点心,与一瓶花卉。
饮热茶就点心,就当是晨食了。
外头,传来一声高呼:“太子殿下到!”
“安康长公主到!”
“五皇子殿下到!”
“五皇子到!”
“六公主到!”
“八公主到!”
在声声唱礼着,一个接一个的人迈入了明园大门,看了一眼广场上坐着的众人,众人扫了一眼,太子殿下等人在余氏二人旁边的桌案前落座。
六公主见过碧心,拉了陶思娴走了过来,“碧心,你是代你们夫人来的?”
碧心起身,对着六公主行了一礼,“拜见六公主。”
陶思娴打量着小道士,见他像护宝一样抱着手里的两幅画。
六公主吃吃笑道:“你是颜道长的弟子?”
“那是我师祖,我是他徒孙,我叫余生。”
“余生,挺好的名字。”六公主笑,觉得这小道士生得怪好看,而且人更好玩,好好的少年,怎么就做道士了,想不明白。
书院弟子们演奏礼乐,朱正卿、杨凤梧、苏西岭行至前头,三人齐齐行礼。“多谢各位大驾,今日义卖书院山长、先生的字画等物,在场各位若有要义卖的,也可呈上来。”
安康长公主从陪嫁里挑的字画昨儿就卖了。
今儿在场的人亦不少,更有贵门公子、夫人,还有不少家底殷实的学子。
“还有要义卖的字画吗?”苏西岭问。
余生站起身:“有,有!”他抱着画走近,“我师祖南坡居士的墨宝,还有我小师叔小梦溪的书画,几位先生给掌掌眼。”
所有人听到南坡居士,俱是一变,委实此人传世的作品不多,每出一幅必是难得的精品。
六公主问碧心:“南坡居士,那位前朝大才子颜长卿?”
碧心淡淡地“嗯”了一声。
陶思娴惊道:“不……不会是你家夫人的师父颜道长?”
“嗯!”碧心又应了一声。
两人错愕、惊讶,我的个天,还真是他,此人行踪飘忽,从前朝活到现在,到底有多少岁了。
朱正卿等人一听是南坡居士的墨宝,取了一幅打开,一股墨香扑鼻,是以画配诗,那龙飞凤舞,傲骨铮铮,却悠若浮云,静若青松之感,就像是一座丰碑,让你无法忽视,他的字出现在众人面前,而浓淡相宜的墨画山水,却给人一种幽远深静之感。
苏西岭道:“南坡居士的书法丹青更上一层楼,当属天下第一人。”
余生骄傲地挺了挺了胸,“我师祖说了,这幅画底价六千两纹银,底于这价不卖可允我带回去。”
朱正卿心下一动,抱拳一揖,“各位贵客,这幅画我白泽书院收藏了,回头我们三人出八幅画补上,各位以为如何?”
他们三人的作品,其价各在八百至一千二百之间,倒也算高价了。
余生挠了挠头,“师祖没说能易换,你们八幅画能超过六千两纹银?”
“能,我们的画底价八百两一幅。”
“那……行罢。”
杨凤梧收好了南坡居士的墨宝,再打开第二幅,竟是一幅彩画。
“小梦溪冯昭?这是晋国夫人的画?”
“是,我小师叔昨儿一宿未睡,便是在准备这画,我师祖给小师叔赐的号,唤作小梦溪。师祖说了,他极爱这画,若是六千两没人要,让我带回去,他正好收藏。”
三个人聚在画前,“惊世之作,开创先河,新的画派,别样的书法,不愧是名师出高徒,晋国夫人居然是南坡居士的弟子……”
安康长公主听说南坡居士的墨宝出来,她想买,买回去收藏也行,可白泽书院说要收藏,她不好和人抢。
五皇子大喝一声:“你们几个,这画卖不卖!”
“不卖,不卖,我们书院用八幅字画换下此画,这一幅我们要珍藏。”
“你们珍藏,能否挂起来给我等观赏一二。”
“今日拍卖会后,我们会将这两幅挂出来,以供诸位观堂,进行拍卖书画。”
他们的画多啊,再补上十六幅,这可是能供研究学习的代表作。
拍卖的字画多是朱正卿、杨凤梧再苏西岭的,其他先生的亦穿插其间,其他先生们的贵的六百两,低的八十两,价高者得。
朱正卿三人的字画,从八百两到一千二百不等,最高一千二百,最低则八百。
经过一个时辰的拍卖后,义卖出三十七幅字画。
结束之后,书院挂着了南坡先生与小梦溪的画。
喜爱书画的聚到墙前,两幅画相隔数丈远。
六公主看到上头的词,“我也有这首词,是晋国夫人送我的,没有这幅好看,我的天,她绘了自己的背像与冯晚的身影,真是太美了……”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下宫阙,今昔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太子殿下看到这幅画,心怦然一动,若是买下来,待到太后千秋节,献给太后作寿礼,她一定高兴。
他正待开口,却听五皇子大声道:“这幅画本王要了,六千两底价,我出七千两。”
朱正卿揖手抱拳:“殿下,这画不出手,我白泽书院收藏,小梦溪开创了新派画法,对我书院意义重大。臣听闻,小梦溪与皇家亲厚,还劳殿下向她求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