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白道:“不是一个娘生的,到底隔了一层,各怀心思。她胞兄被害,苏大先生就没惩治?”
“手心手背都是肉,只是将二房夫人生的两个儿子分了出去。苏大先生现下与三房的夫人、女儿、儿子过活,他现下也老了,除了三房夫人微薄的嫁妆,便是在书院教书。”
冯昭听到如此,不由有些同情那姑娘,看她母亲的年纪,应是与自己差不多,可瞧上去,比自己老了二十岁都不止,许是操劳,又或是因为早年长子夭折忧伤。
她见大皇子看了自己女儿两眼,竟有些情绪激动。
“采萱,大皇子和那位姑姑,我总觉得是在瞧你……”
苏夫人坐在第三排,第一排乃是一品、二品官员家的女眷,第二排为三品、四品,第三排为五品。苏西岭是白泽书院的副山长,乃是从五品的官职,最早的时候只是六品,后来因替朝廷培养了不俗的人才,方晋了官职,山长为正五品,书院的先生亦分教授、教导、侍教、侍学数种,每一种亦有正、从等阶划分,侍学则为九品,分正九品与从九品。
侍学为丁班先生,多是举人功名;侍教为丙班学子,多是同进士功名;教导则为进士功名,在才学和名次上不显,为乙班先生;教授则为甲班先生,是名动一时的才子、名士,在进士中名列前茅。
侍学可升为侍教,侍教亦能升教导,同样的教导亦能升为教授。
一些做学问的才子、名士,即便高中进士,因喜欢书院的氛围,也会递交文书请求进入书院当先生,教书育人。
还有的人纯粹就是为了后嗣子孙铺路,明明能为官,偏要去书院做学问,走了门道将子孙给弄进白泽书院读书。
场上,陶无瑕的诗词已经写完,是一首很应景的《春日宴》,陶贵妃因着她是陶家人,不好夸赞,冯昭望了一眼,“在皇城女院读过几年书?”
陶无瑕答道:“回夫人话,小女九岁入的学,读了五年。”
“你的字有罗巧芬的几分风格,写得最像的是那个‘春’字,足有七分,旁的字有三分神韵。”
皇城女院的山长正是罗巧芬,她领的是正七品俸禄与官职,这是昭隆帝看在罗巧芬是晋国夫人的师侄,特予赏赐的恩典。
罗巧芬是一个道姑,不是那种挂羊头、卖狗肉的道姑,是真正的道姑,陶余观供道门三清,亦供禄国夫人、誉国夫人像,从不接待男客,也不与外男交往。
在皇城,陶余观的名声极好,每年去那里踏青赏景的都是各家夫人、姑娘。里头的女道长会讲道经,里面亦有特意的花笺卖,这是深闺女儿家用来制帖子、写书信的专用纸,有一种花香味,还有花的浪漫色彩,在皇城一带很是出名。
人群里,一个妇人笑道:“夫人,无瑕侄女正是罗山长收的第一位俗世女弟子。”
太后用挑惕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从彩头里挑一件礼物罢?”
“臣女谢过太后!”陶无瑕走近摆放了所有彩头的玉案前,将里头的明珠取走。
太后立时就乐了,倒是有眼光,“听说这丫头是陶家照着宗妇教养大的,在皇城的名声颇好,对底下的妹妹们也颇是照顾。陛下,哀家觉着让她做铁蛋儿的嫡妻甚好。”
铁蛋儿,萧旦这乳名早就不是什么秘密,谁让皇帝秒变炫子狂人,文武百官不想知道都不成。
因大皇子叫这乳名,百姓家的铁蛋儿立时绝迹,都改成了大蛋儿、毛蛋儿,不管什么蛋,不能叫金蛋儿、银蛋儿、铜蛋儿,难不成你的蛋儿还能比大皇子更尊贵,连鸡蛋、鸭蛋都有了,就是没有金属蛋。
陶贵妃心下大喜,却不能表露出来,这是看入太后眼里了,晋国夫人说了几句,没有表现出太多的热情,但也不冷落。
皇帝看了看儿子,又看着甚是热情的太后,“母后还是再看看,今儿这些贵女里头,才德兼备者可不少。”
太后笑微微地道:“贵女们可都热情些,哀家这两个孙儿,可是连大学士、左右丞相都夸口的呢,文才武功样样不落人后,便是状元也能考回来。”
冯白立马站起身,长身一揖,“父皇,皇祖母可发话了,回头就给儿臣给个名帖,儿子要参加明岁的会试。秀才、举人多没意思,儿臣直接考进士……”
皇帝笑道:“你祖母就是一说,你莫当真。”
“父皇,儿臣还真想去考考,父皇……”
冯昭道:“想赴考,就照了朝廷的规矩来,且先坐下。”
冯白坐到案前,第二位贵女乃是王右相家的姑娘,穿了一身水红色的锦缎舞裙,冯昭盯着这姑娘,总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她迈入中央,行了一礼,朗声道:“禀太后娘娘、贵妃娘娘、德妃娘娘,臣女能否请海珍珠姑娘为我弹琴。”
海珍珠……
冯昭望了过去,却见对面第一排中,一个月白色的美人款款而起,眉眼好熟悉,今儿是自己眼花了不成,怎么一个又一个都有些眼熟。
她正疑惑间,却见海珍珠姑娘身边的妇人冲冯昭微微颔首。
六公主……
冯昭立时想起王姑娘是谁了?陶诗蕊之女,她当年便嫁出皇城,好像夫家姓王,她那丈夫不会就是现在的王右相吧?
冯昭在人群里寻了一遍,看到一个熟悉的妇人,可不是十几年未见的陶诗蕊,五官变化不大,只是眼色有了细纹。
陶思蕊当年便是六公主的陪读,而今她们两人的女儿亦颇是交好。
只是这王姑娘旁的不成,为什么一上来就要表演舞蹈。
冯昭气定神闲,两位皇子却瞧得津津有味,王姑娘的身姿很软,这是自小学舞的功底,不是几日能练成。
太后一脸不快,“这丫头是庶出?”
陶贵妃不解。
谢德妃捂嘴不语,太后是觉得这种跳舞献艺的上不得台面。
琴舞结束,太后不发话,旁人也不敢说挑彩头。
陶贵妃更不想因这事惹了太后的厌烦。
太后对挑孙媳妇之事热情高涨,没见每一姑娘献艺,眼神是十足的挑惕。
太后大声道:“下一位!”
冯昭觉着跳得很不错,以陶思蕊的贤惠、才德、聪慧,不可能让她女儿跳舞献技,这委实不一般。
冯昭正想着,就听冯白对萧旦道:“大哥,原来还有不愿入宫的,王右相之女是故意跳舞惹人嫌?”
萧旦淡淡地道:“她与海珍珠都无意留在宫中,她既无意,本王不留。”
冯白啧啧了两声,“王相大人要知道这事开罪大哥,不晓得会不会后悔?”
萧旦并不接话,是瞧不起他?
被他们一说,冯昭才回过味来,海珍珠与王姑娘是故意的,将心比心,自己也不愿嫁给皇子,越是身世不凡,才华横溢,更说明这二位皇子身边的女子会前赴后继,换作冯昭,也会想设落选。不就是招了太后的厌恶,这与一生的幸福相比,自算不得什么。
在坐的夫人、姑娘,大多希望女儿飞上枝头,其间亦有几位对嫁入皇家不乐意的,要么故意发挥失常,要么才艺平平,在众多美女如云中落选。
大半日后,几乎所有的姑娘都展示了才艺。
皇帝问道:“太后觉着如何?”
“最优秀的便是左相府的陶无瑕,司马府的司马青娥,宁远候府的候宝珠。”
谢德妃的神色微白,太后没提谢家,谢家女儿今儿在晋国夫人面前展示书画,这不是在寿星翁跟前上吊——作死呢,她教养大的儿子,书法丹画俱是一绝,虽只十六岁,比那些快三十岁的进士都写得好。
皇帝唤了声:“旦儿。”
萧旦起身,应了声:“父皇。”
皇帝眯了眯眼,“来人,取宫钗。”
陶贵妃朗声道:“得了彩头的贵女都出来罢。”
不多时,数家贵女离了席位,站成一排,众家的夫人这才明白,说好是相看,而今天对于名分地位便要定下来。
苏采萱献的是绣技,在穿针引线中,很快绣出了一朵牡丹花,这亦是仅有的三个女红献艺者,有了对比,她便脱颖而出。
太后笑眼弯弯,“铁蛋儿,去吧,明珠凤钗是给未来太子妃,赤金凤钗则为太子侧妃,银凤钗为太子宫良媛。”
皇帝意味深长地看着冯昭:朕可没有直接下旨赐婚,可是尊重儿子的决定,由他来决定谁为嫡妻,谁为侧妻。
太子妃为特一品妃位,太子侧妃为三品,太子良媛为四品,再有承徽、良仪、良侍、孺人等,现在太后要萧旦决定位分尊卑,一时间得了彩头的贵女俱紧张不已。
萧旦移到中央,从站成两排的贵女中走过,他取了一支明珠凤钗在手,交给谁,谁便是太子妃了,姑娘们恨不得将这抢过来,可她们不能,一个个垂首期盼,那漂亮的明珠凤钗从她的眼前掠过。
萧旦经过司马青娥时,停下了脚步,转身从内侍托起的盘中,取了一只赤金凤钗递给司马青娥。
太子良娣,仅次于太子妃,这与司马家早前猜想的差不多,司马青娥能感觉到那一支金钗插入发髻,她抬眸看到了萧旦的脸,眼里掠过了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他的脸上有知,虽然轻浅,笑得很明丽。
萧旦来回走了几圈,左手拿明珠凤钗,右手拿银凤钗,在苏采萱面前停下脚步,视线相接,她眼里有错愕,而他曾是浅淡的微笑。
那日她知道他是皇子,可他却不知她是谁?
萧旦将银凤钗插入苏采萱的髻上,这是良媛之位。
他退回到边沿,拿着明珠凤钗近了陶无瑕跟前,陶无瑕双颊通红,就这样看他将明珠凤钗插入发间。
陶无瑕款款福身,“谢殿下!”
那两个不是傻就是错愕,唯有她谢他,行礼。
萧旦对陶无瑕微微颔首,“小时候,读了曾外祖母的故事,觉得她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女子,希望你不会令我失望。本王会给你一份权力,让你可以造福天下与百姓。母亲对我说:每一个成功而伟大男人的背后,必有一个优秀又贤惠的女子。”
他相信她,所以选她做了太子妃。
他愿意给她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如果他是成功而伟大的男人,她可以做他背后优秀又贤惠的妻子。
陶无瑕从未想过,他是这样的不同,他给了她尊重,亦给了她一个承诺,而她做的便是证明自己的不俗。
萧旦将司马青娥与苏采牵出人群,将三个女子的手放在一处,“你们是我萧旦选中的女子,我相信你们和我一样优秀。大周的盛世会在我们见证下到来。你们会与本王一样名留千古!”
哈哈……
皇帝笑得豪情万丈,这就是他的儿子,大周的盛世将会到来。他没实现的事,他儿子能做到,儿子比他更优秀。
太后觉得孙儿选中了她的心思,陶无瑕最适合做太子妃,这是陶家倾力培养的嫡女,无论是才学还是品德都当配此位。
最高兴的是陶家人,陶家要出一个太子妃,未来还会成为皇后。
谢德妃恨谢家侄女不争气,这么好的机会没抓住。连司马青娥与苏采萱也比不过,作死的献书画,在二位皇子面前优点没瞧出,看到的都是缺点。
“启禀陛下,二皇子殿下还没选呢?”
冯白起身道:“禀父皇,冯白还不想选妻,待我得中进士再议罢,近来我要刻苦攻读。”
太后笑呵呵地指着他道:“你是二皇子,考什么进士?”
她的孙儿,想做什么官不成。
“祖母不能灭我志气,孙儿决定了,待得中进士再议亲。”
皇帝道:“好,朕且依你。”他一高兴,呼了一声:“传午宴!”
鱼贯而至的宫娥、内侍过来,在一张张桌案上摆上了膳食,冯昭独坐一张,每一张膳案上都是六菜一汤再四只馒头,瓷盘精致,花色清新,颜色大气,令人胃口大开。
宁远候夫人沉着脸。
候宝珠全无胃口,又不敢流露出来,她是连司马青娥那个武婢女儿也比不上了,再有苏采萱,苏家破落穷酸得连皇城的小宅子都置不起,就靠着她娘微薄的嫁妆和苏西岭的俸禄度日。
她输给陶无瑕无怨言,可输给司马青娥与苏采萱,让她咽不下这口气。
未来的太子殿下不同的,单凭他说的那些话便不俗,嫁给官员,将来史书就一个“候氏”,谁需要一个候氏,她想做皇帝背后的女人,名留千古的奇女子。
机会就这样溜走了,她是皇城女院的学子,凭什么陶无瑕可以,她候宝珠就不成。
她不甘心!
在场的贵女中,但凡不想嫁皇子的几位,其他落选的全不甘心的,大皇子的话已勾起了她们的战意,她们似乎看到了另一条通向成功的路。
午宴之后,各家的夫人、太太携着姑娘们陆续出宫,得选的几家既不能走得太早,也不能离开得太迟。
太后赐了三位宫嬷嬷,教导三位太子妃、侧妃、良媛的礼仪规矩。
大周太子妃:特一品,一人;良娣(侧妃):正三品,二人;良媛:正四品,四人;承徽:正六品,八人;昭训:正七品,十二人;奉仪:正八品,二十四人;孺子:末等,若干。
正月二十二日,昭隆帝萧治立皇长子萧旦为储君,正位东宫,着钦天监与礼部为太子大婚选期、筹备。
萧旦在正月二十二参加完册封大典后,浩浩荡荡地从昭阳宫迁入太子宫,皇帝为示器重,给长子赐了铺子、田庄若干。太子宫外再赐太子别苑,位于皇城之内,长子有了储君位,有府邸、别苑,更有了属于他的皇庄、铺子。
皇帝坐在御书房,心里琢磨着给次子冯白赏赐些什么。
高总管低声道:“二殿下的赏赐,陛下问问二殿下和晋国夫人。”
皇帝觉得颇有道理,唤了冯白来。
冯白道:“皇祖父不是赏了晋国公、富贵候两个爵位,近来儿子想过了,到时候亦娶两房妻子,嫡妻承晋国公爵位,平妻就娶到皇祖父赏的秀水园,到时候那边挂上富贵候府的匾额。”
皇帝笑问道:“你不想做亲王、郡王?”
你亲爹是皇帝,你亲兄长将来也是皇帝,给你封个王爵也不算难。
冯白道:“母亲教导孩儿,知足常乐,行事当谨守礼法,太祖、高祖有令,不得给异性功臣封王。既是祖宗家法,孩儿不能违了此矩,让父皇为难。”
皇帝一番感动,多守礼数的孩子,为了不让他为难,不让他与群臣打口水仗,自动放弃王爵。
晋国公、富贵候,次子已经有两个爵位了,这样算来也不算太差。
皇帝道:“今春会有天下各地的贵女美人入宫,朕为你做主,这次由你先挑,你是朕的儿子,想要多少女人都成。”
冯白四下瞧了瞧,低声道:“父皇这话莫被我娘听到,她一见大哥挑了三位妻妾,满心不快。直骂我们随了父皇,全是多情风流的,不如她,这一辈子就只半个。”
皇帝一脸错愕,“为……为何只半个?”
“父皇不是在皇家么,于娘而言,可不就只得半个,偏我娘又最是洁身自好的。小时候,好几次曝露了行踪,就遇到了追杀、行刺,娘为了护我和大哥,数次负伤,有一回,她为了护大哥,被刺客砍了一剑,鲜血如注,可还笑着说她不痛。
还有一次,要不是大师伯来得及时,我们母子三人就被杀了。那一日,娘抱住我和大哥嚎啕大哭,直说她这辈子被皇家给坑死了,只想护我们兄弟周全,却是这点也做不到。
她哭着对我和大哥说,我们一定要学好武功,不然哪天被人杀了都不定。
后来,娘就带我们去大师伯家长住,威胁、耍赖不讲理地与大师伯歪缠,逼得大师伯教我们武功。为了督促我们习武,娘说她要带好头,每日起得比我们早,睡得比我们还晚……
娘原是不会武功的,为了保护我们,也为了督促我们,在我们十二岁那年,娘的武功竟能与大师伯不相上下。
二师伯啧啧称奇,说娘的用心和刻苦是他前所未见的,习武之人,原是自幼开始,可娘已经二十多岁才学却学得不输师伯们……”
皇帝一脸愧疚,身为父亲,他什么也不知道。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的女人、孩子曾被人追杀、行刺,无数次死里逃生。他今日看到的儿子出色,却不知冯昭背后付出了多少艰辛。
在他印象里,冯昭是一个坚强的女人,能抱住儿子嚎啕大哭,定是承受了莫大的痛楚才会如此。
一个不会武功的二十几岁女人,为了儿子竟学成了一个武功高手,其间付出的艰辛更是
冯白继续道:“娘说,如果我们留在皇城,父皇日理万机,必有看顾不到时。若父皇有旁的儿子还好,若是没有,我和大哥就会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钉,指不定哪日就给害了。她只是一个母亲,只想护好自己的孩子,能让他们平安顺遂地长大……
当年我和大哥尚幼,娘最初带我们离开,是怕皇家和她抢儿子。
再后来,父皇登基,我们遇到了数次追杀、行刺,她更不敢回来,带着我和大哥赖在大师伯家。住在师伯家的日子是我们过得最平静的时候,每日读书、习武,倒也过得平静……”
遇刺、追杀是有几次,那是因为他们兄弟俩不省心,在外头惹了麻烦,还有他们娘又爱打抱不平,得罪了当地的权贵、恶霸,有不明身份的追杀,后来娘与师伯们分析,可能与皇家有关。
那时候,他们已经知道,昭隆帝负伤,是不可能再有其他的血脉子嗣,唯一的两个儿子便是冯昭所出,皇城有人不想他们活着。
冯白自不会将这些分析给皇帝听,但皇帝会脑补,他很生气,觉得身为父亲,护不了自己的女人,还有人杀他的幼子。
冯白所说的事,对皇帝的刺激很大,他不知是气旁人,还是气自己,冯白看他不说话,定是气着了,道:“父皇,封赏儿子的事就不必了,一来儿子是冯家人,你封得太过,萧家宗族的人该有意见。”
“找你大哥去罢!”皇帝不想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