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旦没想他一早就知道,还能安之泰然,“父皇倒也坐得住,前几日凌烨还说是我亲爹,将娘都唬得信了。”
昭隆帝忍俊不住,“其实你们娘就是一只纸老虎,又单纯又善良,还大方、心软。若不是你祖父与朕护着,朕都要担心她几时被糊弄没了。”
萧旦道:“父皇既知道,为什么任凌烨为通政卫副统领,今晨拿了统领的钥匙,许是要看皇家秘档。”
昭隆帝呵呵一笑,“他要看,让他看,知道了真相能气死他。哈哈,真当朕傻呢,不知道他干的事,朕不纵着他,他能干得成,他很聪明,那朕就装傻,这一招还是很好用的。他不仅帮朕做了太子、皇帝,还护着朕的儿子,将长安王、豫王给灭门了……”
冯白恼道:“父皇,娘听说两府被灭门,伤心地哭了一场。”
“所以朕说,你娘就是心软、善良,朕这辈子就没见过比她更善良的,你们当朕真在乎人言,朕是怕将她弄到宫里来,活不过三天,就给人害没了。宫里这地方,像你们娘那样活不成……”
不知道的冯昭:我真有那么傻?
什么时候就活成了一个傻白甜,可冯昭是万万不会承认的。
父子三个在背后议论冯昭一番。
而此刻,南安王进入宫中秘档院。
刚迈上顶层,就听到一声悲呼:“萧治,我上你的当了……”紧接着一声噗哧之音,凌烨喷出一口鲜血,他捧住胸口,为什么会这样,他记得当时,冯昭与他是第一次,他往后翻去,出现了“替身”一职。
他们从通政卫女暗人之中,挑选了一个与冯昭身形一样之人,再易容成冯昭模样,这就是真相,在他与冯昭拜天地之时,人便已经易换。
萧旦、冯白是萧治的儿子。
萧治反算计了他。
他以为萧治傻,其实一直被算计的是他。
十几年的谋划,今朝真相大白,怎不令他气恨,凌烨高呼一声:“萧治,你算计我!”
眼前一黑,凌烨整个人栽倒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左脸一片刺痛,凌烨从痛楚中睁开了双眸,入目处是一处宫殿,轻纱飞扬,而临窗的地方站着昭隆帝父子三人。
凌烨用手抚上左颊,昭隆帝道:“凌爱卿在秘档院吐血昏厥,倒下的时候撞到桌上的锐器,割伤了左颊。太医说,伤口很深,怕是毁容了。你是男子,无谓毁不毁容。你的妻室儿女定不会介意。”
十几年前负过重伤,毁了容貌,那次有冯昭的药膏,现下没了。
昭隆帝不喜与自己生得酷似的人,但,他的儿子萧旦除外。
凌烨与他太像,尤其是没有胡子的时候,两个人有七分相似。
现在不一样,一个毁容,而他昭隆帝还是昭隆帝。
那难得一见的药膏,本该是他的,可冯昭人傻单纯,用给了凌烨。
冯昭的善良,看到凌烨的狠辣后,离凌烨越来越远。
凌烨并不记得昏厥前有锐器,定是有人毁了他的容貌。
昭隆帝转过身来,又变成那个对凌烨信任有加的人,“凌爱卿能接替章济否?不如将你的长子凌健送入通政营,这孩子武功不及太子二三,文才不及二皇子之一,是得好好磨练磨练。”
他虽笑着,凌烨心里却一阵阵地寒冷。
昭隆帝冷声道:“你杀了长安王、豫王两府的皇族、女眷,冯昭在家里哭成了泪人。凌烨,这一次你过分了?”
他已经下令放过的人,凌烨动手了。
萧旦抱拳道:“父皇,长安王父子、豫王一家三口还未下旨赐死,原是想等儿臣大婚后再执刑,不如放了罢?总不能让他们两家绝了后。”
冯白亦附和道:“父皇,他们是我们的皇叔、堂兄弟,我们兄弟不追究了。父皇降爵就行。”
昭隆帝悠悠轻叹一声,抬了抬手,“老高,下旨罢,豫王降为洛阳王,长安王降为长安候,传旨放人,府邸归还。”
凌烨惊呼一声:“陛下,不可!”
昭隆帝轻声道:“将你长子送入通政营,许能承住两府的报复。朕只能保你一线血脉,这还是看在魏王叔父的面子上,多的,朕无能为力。”
权衡之术,凌烨杀了两府子弟、女眷,洛阳王与长安候必会报复,毕竟皇帝下旨只是将两府的人贬成庶民,并没有要他们死。
南安王是统领,乃是皇族中人,肯定会将这个消息告诉给两府。
昭隆帝问道:“旦儿,以你之见,皇族之中,何人可堪明镜司之职?”
“父皇,洛阳王叔父家的世子,也该入仕做些事。”
昭隆帝道:“你执掌明镜司,诸葛爱卿老了,从五使里提一人为掌司,空下的职缺给洛阳王世子。”
洛阳王世子的妻妾儿女全死了,虽说还年轻,但他与凌烨之间的仇怨结大了。
他们说话的时候,冯昭令人套了马车,她要去陶余观清修。
她的心累了,需要静下来好好地整理。
临出门前,给两个儿子留了家书。
说是清修,她实则是闭关修练。
陶余观后山的悟道小木屋里,冯昭盘腿而坐,过往点滴涌上心头,仿若放电影一般,她以为是真相,可最后才发现都在局中。
人在局中,宛似棋子;人在天地间,便如同蝼蚁。
大道自然,化繁为简,天道如网,人在中央,谁也逃不命运之网。
她沉陷在玄妙之中,这是从未有过的顿悟,天地法则,原该如此……
她的灵魂似冲破了约束,化成了轻风,化成了浮云,一路往上,挣脱了一层结界,就像是大气层,待她再往上飞升,再飞升,看到身后的大陆化成翠绿色的星球,而在前方有一个五光十色的世界。
她进入五光十色的世界里,越来越近,发现里头是一片大陆,而她立在一处山门前,但见山门的巨石上雕刻着“太虚门”三个大字。
“太虚门老祖今日在传道堂讲授如何结丹,快去啊!”
有人高呼了一声,四面八方的人蜂涌往前方一座八角殿堂奔去。
殿堂上方,席地坐着一个白发男子,说是老祖不过是三十多岁的模样,正用不紧不慢的声音讲叙结丹之法,将吸天地灵气入丹田,融灵气为液,再凝液成珠,即为结丹。不同属性灵根的人,结出的内丹亦各不相同,这是一个人的修为所化。
待他讲完结丹之法,又诵出一段关于结丹的功法,待所有人记熟之后,又逐句进行了讲解。
他所授的是一部无属性修练功法,适合任何灵根。
冯昭不知道自己在顿悟中为何会灵魂出窍,她听到似有重物落地的巨响,心下一动,整个人不听使唤地被吸走。
待她睁眼时,刚才玄之又玄的景象,是去了另一个地方,在那天空竟还有一方世界,那里都是修士,那是她将要去的地方。
那太虚门老祖所授的功法,亦不知好不好使。
她试着照功法运转,刚完成顿悟,现在便进行结丹。
*
冯昭闭关了,这次是在陶余观后山。
萧旦、冯白沉默了片刻。
三月二十五日,冯白进入了会试贡院考场,这是他的目标,他很遗憾不能参加大哥的大婚。大哥说让他放心应考,将来他还有各种重要的日子,八月还要纳司马青娥、苏采萱入宫。
昭隆十三年三月二十六日,萧旦娶太子妃陶无瑕,婚宴热闹而气派。
三月二十八日夜,平远候府受到不明身份黑衣人的偷袭,凌烨应接不暇,丢了半条性命,方才保住冯氏母子三人的性命。他的长子凌健已入通政营,接受所有关于暗人的特训项目。
冯氏坐在凌烨的病榻前,哭成了泪人,“你到底得罪什么人?为什么会有人围攻我们府,专冲我们母子下手?”
“你别问了。”凌烨很是厌烦,如果面前的人是冯昭,她一定不会问这种问题。
到底是哪里错了,为什么他就成了今天这般模样,他耗尽心血助其登基的人,却一直在背后算计,他以为那是自己的儿子,到最后,才知是徒劳。
凌烨指了指旁边的信,“着人给司马府送去,请司马雷大人来一趟。”
司马雷来的时候,凌烨正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
“凌候爷可好些了?听说你家昨晚遇袭了?”
凌烨已经猜到那些人的身份,洛阳王与他之间有早年的瞎眼之仇,再有灭家之恨,而今洛阳王要报复,他想保住妻儿很难。若是将一双儿女送走,更是困难。
为了别人的儿子,他把洛阳王与长安候给得罪狠了。
两府那么多的女眷、子孙,这可是结了死仇。
他的身世、身份,是秘而不宣。
凌烨艰难地坐起,“我与晋国夫人的事,你当年知晓多少?”
“凌候爷在怪我?当年我是配合你们演戏,可这出戏,会不会有其他的戏分,就不是在下能掌控的。”
“你一早就是先帝的人?”
“我们司马府上下都忠于陛下。”
谁当皇帝忠于谁,他们不掺合任何皇子的争斗。
大皇子是毫无争议的太子,文才武功都是最合适的人选,太子殿下更是选中了司马云的嫡长女司马青娥为良娣,只要司马青娥不作死,不干出什么大逆不道的罪,待太子登基,那就是妥妥的贵妃,其位仅次于皇后。
他日诞下一男半女,司马家成了皇亲国戚,司马青娥的后生亦有依靠。
司马家只忠于皇帝陛下,因为天下是皇帝的,臣民也是皇帝的。
凌烨苦涩地笑了,“难怪当年,我与她成亲,她是完璧,是有人冒充了她。那个女子是谁?”
司马雷道:“这是陛下安排的事,我记得那位与晋国夫人长得相似的女子是南安王送来的,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做她们这行的,没有上头的恩允,是不会嫁人,更不可能生下孩子。你想打听她的事,怕是得问南安王。”他笑了一下,“南安王执掌明镜司了,没想到吧?”
“由暗转明?”
“太子说,他的身份有太多人知晓,不如转明的好。至于现下,谁是通政卫的统领,已经成谜,反正新任的统领是太子选定的人。陛下将通政卫交给太子殿下!”
凌烨想到自家遇袭的事,“是长安候府的人还是洛阳王?”
司马雷道:“有些秘密,不是臣子能打听的,知道得越多便死得越快。当年,杨玲珑、程训夫妇,在你与晋国夫人的事上知晓颇多,陛下让他们回避去南方任上。听说他们的长女十四了,生得颇是不错。这次程训一家回京,便是送爱女遴选。”
凌烨吃吃地笑了,是辛酸。
司马雷的侄女是太子良娣,他怎么可能帮自己。
因着太子执掌通政卫,谁晓得太子知晓多少事。
说不定太子还在暗恨他的猖狂,对于他们来说,晋国夫人是神圣的存在,可他却说自己是他的父亲。
他不是,他被昭隆帝给骗了。
昭隆帝在北疆敦厚全都是假的,他一直在借自己的手除掉劲敌。
他想认为冯昭的孩子是他的,昭隆帝就给了他足够信心的这般看。
到头来,一切都是有心人的算计。
他算计了旁人,不过是为昭隆帝扫清帝位途中的障碍。
凌烨道:“你一早就知道晋国夫人怀孕了?”
司马雷点头道:“素雪告诉我的,也是她第一个知道夫人怀孕。她对夫人被吴王所辱,一直心存疑惑,后来,夫人有孕,更证实孩子是吴王的。吴王怕夫人不会生下孩子,送来了青牛果,令素雪小心加入夫人的饮食里。
后来,你便回皇城,要求我们配合你演戏。这事,我们禀给了先帝知晓,先帝让我们遵吴王之意行事。吴王走了伪太子的门路,从通政卫借了人手过来,至于用了什么手段,我们不会问。他们要的是打乱你的计划,而素雪所求是夫人不受伤害。
待你离开后,素雪告诉夫人说她有孕,让她误以为那孩子是你的,果然夫人大喜,配合养胎,生下了大殿下、二殿下。”
先帝知道那是自己的孙儿,才会给予厚封。
太后从来没有怀疑。
沈家常出孪生子,因一下两胎,太后从来没有怀疑过。
“你们算计了她,就不怕她怨恨你们。”
“不会,素雪与程夫人比我们更了解夫人的性子,夫人喜欢美好的人,而你的心思藏得太深了,待你曝露本性那一日,无论夫人有多责怪,都会庆幸与你保持着距离。”
“在你心里,我是心有城府,哈哈……是谁将我变成这样的?我祖父、叔伯战死北疆,死得多惨,而我原是魏王之子,却不得不以凌氏子孙的名义活下来……”
“魏王是高祖之子,可登上帝位的是德祖皇帝,这么多年了,你应该放下。”
“那帝位本是我父亲的,要不是他杀我父亲,坐在帝位上的就是我们父子。”
“那只是假设,不是真的。你还想说什么?”
“我要见晋国夫人。”
司马雷笑,“在陛下眼里,她一直是他的妻,在太子眼里更是他百般敬重、保护的母亲。我要安排你们见面,陛下和太子就能吞了我。在这节骨眼上,我可不敢做出这等事。平远候若有本事,自己见她罢。”
他还有一家老小,亦干不出同时开罪两个大人物的蠢事。
司马雷拒绝。
凌烨躺在病榻上,他以为是生死之交的朋友,到头来,先忠于皇帝,后才是朋友,而他更不能妄顾自己家人的生死。
司马雷看他的样子,道:“你也别觉得自己苦,长安候、洛阳王比你更苦,子孙那么多,现在就只余一个儿子。若不是太子大婚,两府的人就要死绝了。你放下那些恩恩怨怨,也许陛下、太子愿意替你们说合。”
“你觉得他们会放下?昨儿那些人,要不是他们派来的,谁都不会信。”
“你杀了他们两府如此多的子孙,还不许人家报复?”
“庶子庶女而已,算个什么东西,死了亦就死了。”凌烨在沙场杀人无数,在北疆他是英雄,可知昭隆帝登基,他在北疆的兵权就被收了。
现在的他,只是皇城的平远候,是在兵部挂了闲职的武官。
若不是以为萧旦是他儿子,他哪里会放弃北疆。
当时,他若不放手,先帝就要彻查北疆一半将士叛变的事,他布那么大的局,绝不能被是出来。叛变的将领后来都被他弄死了,那是几十条人命,但他想为了自己的儿子,一切都值得。
“就算是庶出,那也是他的后人,焉有由你决定生死的道理?”司马雷没想他是这般看的,“凌烨,我不知道是自己从未了解你,还是你后来才变成这样,我记得年少时,我们同在西郊大营训练。那时的你,意气风发……”
凌烨不想听,“你走罢,我不需要你这种虚伪的朋友。”
司马雷轻叹了一声,“收手罢,太子英明睿智,他比先帝、陛下更有智慧。”
眼界决定了胸怀,阅历决定了见识。
太子无论是胸怀还是见识,都决定他不会是寻常人。
太子选妃,就他那几句话,挑拨了多少贵女心思,就连满朝之中有点野心都在张望,等待着新的机会。
就连他那个侄女司马青娥,自那日回来后,天天都是太子殿下如何如何?以前学什么东西,得家里人盯着、求着、劝着,如今竟似意气风发,什么都想学,账簿学会了,打理庶务也学会了,生怕落了后,被人小瞧了去。
宁远候府的候家,头一轮没选上,打着第二轮的主意,候宝珠想做太子妻妾都快想疯了,竟要借入选美人的名义进宫。
现在的皇城,各大小客栈、驿馆,住了不少天下各地来的贵女,就等着参选。
凌烨觉得生活晦暗无光。
他负了重伤,与兵部递了文书,上头回复了“允休养”三个字,他却不知,在这文书回复后的当天,便有人接替了他在兵部的位置。
待凌烨三个月后回到兵部坐班,才发现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一人。
听说这个人是从西北调来的,在地方十几年,终于得到升迁入兵部任职,而他的女儿因生得貌美如花,进了储秀宫待选。
所有人都在忙碌,亦没人与他说话。
凌烨转了一圈,本想寻兵部尚书,有官员道:“今儿是洛阳王世子续弦,太子赐的婚,对方是大理寺卿冯显之女,朝中重臣有泰半去吃喜酒。”
“太子这是看在晋国夫人的面子给赐的婚。”
洛阳王世子,那也是宗室贵族,有爵位、有地位,洛阳王世子亦是允文允武,地位尊崇,要不是早前的妻儿都被人暗害了,以冯显的官职地位,很难得到这么一门亲事。
“太子殿下是念情分的人,冯家二房那个二十多岁都没嫁出去的老姑娘,这次赐给长安候当嫡妻。”
“我听说冯姑娘因得嫁长安候,逼着家里备了八万两银子的陪嫁,不给就不上花轿。”
“她是听说长安候只会花钱不会赚,可不得多讨了嫁妆过门。”
两府的田庄、铺子还在,可积攒的金银珠宝全都抄没了。
洛阳王现下不仅恨凌烨,亦恨新宁伯府,他是被章济给糊弄了,待他们父子放出来,昭隆帝就见了他们,说了太子与二殿下的身世。问他道:“先帝是能被糊弄的?若不是朕的儿子,先帝能封冯白为富贵候?”
这确实不能,可他当时觉得章济的话就是内部消息,追杀了晋国夫人母子数年,最后被告知,那孩子是皇家的没错。
昭隆帝很是大方地道:“寻寻蓝明珠罢,这东西是治伤病的最佳药引,若是寻到了,昭儿会出手制药,你的脸能治愈。”
毁容得太彻底,不戴面具时,乍一看能吓一跳。
洛阳王仿若苍老十岁,虽还有一个儿子,可那么多的姬妾、子女、孙儿都没了,还好没绝了香火,好歹还活着。到时候世子成亲,再诞儿女,慢慢的洛阳王府就热闹起来了。
长安候一听说他的女人、儿女除了长子都死绝,居然很高兴,直说耳根子终于清静了。
昭隆帝说要赐婚,开口就问:“给我赐个嫁妆多的、会搂钱的,没钱万万不行,不想过苦日子。”
他啥也不想,就想有多多的钱,然后可以更痛快地想吃就吃,想喝就喝,什么美女、姬妾,这都是浮云,差一点就被赐死了,还是好好活着罢。
太子上了心,直接给说了一门好亲。你要有钱的,冯家二房是皇商,家里有个老姑娘,听说性子烈、嗓门大,会打理铺子、田庄,只是性子太厉害,一直没人敢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