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出生年月日上来看,很明显两个人把一些身份数据潦草地互相跟换了。
如果是个土生土长在中国的孩子,这么随便地做身份档案肯定会漏洞百出,但刚好这两个人一个是加拿大国籍一个是瑞典国籍,全部换成中国国籍后,档案资料就像是初生的婴儿一片空白,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陈月洲继续向后翻,结果更加懵逼了。
所有内容都把话说到一半……这个苏志恒是想做什么?
思考了片刻,陈月洲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继续翻着档案后方足足还有七十页的资料。
从端琰回国后经历採访每一次的表现和反应的报纸剪辑、端琰考入警校的成绩和表现、端琰在市局的工作情况、端琰以个人身份介入了什么事和调查了什么事、端琰出门旅行去过哪里、端琰和谁结了婚做了什么……
这一刻,陈月洲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
江陈辉案件爆发后,端琰经历过几乎一年的媒体“虐待”,虽然事后媒体因为斥责而销声匿迹,但他从未真正意义上摆脱过别人的视奸。
监视他的人甚至可能都不是和当年事情有关的人,也许只是一个旁观了一切、等着炸弹的炸药量越来越多、等着某天引爆的人而已。
政治上的事,总是今天这位大佬风光无限为国为民,明天另一位大佬上台就揭发上个大佬一堆这个那个,等下个大佬上台又会为第一个大佬平反,等再下一个大佬上台又会说第一个和第三个是真正的阴谋论……
反正永远都是张养浩那句有名的: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到头来,老百姓管你谁对谁错谁好谁坏呢,谁上台发的工资多,谁就最棒棒了。
两个小时后,陈月洲终于明白了这份没有提出任何要求的档案的意义。
——苏志恒是希望自己把端琰的真实身份炸了。
端琰的身份已经变成了除了当年搞事情的人和他自己以外无人知道的谜,谁知道真相说出来就会显得谁有问题,到头来,还是枕边人说了最合适。
一旦端琰的真实身份爆炸,苏志恒一定会搞一波扇风点火,趁着上官泽事件没有衰弱,对某些大佬们再进行一波地图炮轰炸,说不定能五连绝世一波带走。
陈月洲不由地开始盘算起自己的身份:如果这么做了会不会成为下一个消灭的对象?如果不这么做会不会成为下一个被消灭的对象?
做了吧……自己就是实话实说而已,联繫自己的那个苏志恒自己也不认识,完全就是个局外人,应该不会被消灭;不做吧……消灭自己一个小人物也没意思啊?哦对了,自己拿了那傢伙三十万呢,万一被这笔钱阴了就不太好了。
果然还是做比较保命,而且理所应当有了三十万,端琰的遗产也都是自己的,这对任务所谓的“走向人身巅峰”很有帮助……
最关键的是,一旦有大佬利用端琰兴风作浪,就意味着端琰又要再一次被推向颱风眼,再一次被天下人所视奸。
并且,这一次,和十五岁那年完全不一样。
十五岁时候的端琰,作为英雄的儿子,舆论可怜他、同情他、关怀他和怜悯他;二十七岁时候的端琰,作为自私的母亲的儿子,舆论……会怎么样评论他的母亲,又会怎么样评论欺骗了大众十多年的他?
享受了十多年江陈辉儿子身份的他,众人将他此刻捧得多高,就会踩得多矮。
他会再次回到地狱。
并且,这次是真的看不见光的地狱。
对端琰这种看淡生死的人来说,或许这样活着,是最好的折磨,对吧?
被全世界孤立、被全世界仇恨、被全世界唾弃、已故的父母要被千万人唾骂,而他却成为了他人的道具,想死都不能死。
自己就是做个任务而已,当然任务怎么方便怎么来,道德不道德已经没关系了,反正自己之前做任务也没讲究过道德,这样做最合适了。
可是……
陈月洲放下资料,望向窗外,天已经黑了,什么都看不见。
忽地,一颗滚烫的泪珠从眼眶滑落。
陈月洲低头捂住脸,他忽然觉得悲伤到不能自已。
明明觉得这个世界弱肉强食是理所应当,明明觉得这个世界算计和被算计是正常现象,明明觉得这个世界只有猎食者和猎物的关系,明明活在这个世界上所背负的一切都是那么让人疲倦……
所以,把自己放在第一位,不想对人好,不想考虑别人的痛苦,不想去管去顾别人的一切,对外人居高临下的评价和审视……可是,如今仅仅是假想端琰的处境,居然会有一点点心痛。
不是对端琰多么深的感情让他如此痛苦,是那微妙的爱情、是那微妙的爱人的心,让早已离他远去的“白色的心”有了那么一分一毫清醒的迹象。
善良会使他痛苦,即使那只是一丁点的、对于旁人来说微不足道的善良。
这一晚,陈月洲再次失眠了。
他呆滞地看着桌子上的瓶瓶罐罐——都是些医生开给他的药,各式各样都有。
其中还包括十块钱一瓶的含有利血平的控制血压药物。
其实这个药从开出来他根本就没吃过,这玩意对身体危害极大、晋级配伍的配方极多、副作用极强……除了便宜,好像没什么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