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加伦敏锐地发现了常师傅心情不好的原因,于是拿着喷漆图纸,自发自动地去工作,不在这个时候去触楣头。总共五名学徒工,当然,维修站的学徒工远不止这个数字,不过学会调制防护漆的,目前而言,只有三位师傅带出来的这五个人。平均一人分到了二十台,任务有些重,但手脚快一点,绝对能在下班前干完。
“啧啧,要求还挺高的,不但要达到基本防护,而且还要求漆层尽亮不反光,用黑色漆,还不反光,他们打算干什么?半夜打劫吗?”
一边调制防护漆,安加伦一边嘀嘀咕咕。他的调制手法自然也是跟常师傅学的,军院里还没有教到调制防护漆的内容,可以说,这份工作让安加伦比同时起步的那些学员们,更多了几分优势,再加上他又肯学肯问,很快就学会了基本调制手法。
一心二用对安加伦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手上虽然忙着,但他还是随手调出了今天这张单子,扫了几眼,就把单子上记录的信息全部记在了心里。
不是打劫,而是对战。这一百台机甲,属于一支名为黑暗守护的民间机甲爱好者社团,这次喷漆,是为了下个月的对抗赛做准备。
恐怕是某个大财阀为了宣传自己而搞的民间机甲对抗赛,没意思的很。安加伦摇了摇头,对于看惯了军中机甲对抗的他来说,民间搞的这些活动,跟游戏没啥两样,民间使用的机甲,无论是从性能上,还是驾驶技术上,跟军方一比,都是玩具,也只有这些驾驶不了正式机甲的人,才会如此热衷。真正的机甲,都是破坏力强得可怕的超级凶器,一旦战斗,非死即伤,哪里是什么好玩的玩具。唯一让他还稍微感点兴趣的就是,机甲团战的野路子,偶尔也是有闪光点的地方。如果有一个精通战略、战术的人来指导,哪怕是一百台真正的玩具,也可以打出一场精彩的对抗赛的。不过这样的人才在民间很少,真正出现一个,不是被贵族势力收拢培养,就是被军方特招。
但惊喜总是偶尔会出现的,注意了一下对抗赛的时间,安加伦决定到时候如果有空的话,就去看一看。
整整忙活了一天,临近傍晚的时候,工作终于完成。看着眼前这二十台由自己负责喷漆的机甲,安加伦的心中充满了成就感。漆层均匀,颜色也黑得很正,最重要的是,他把反光度降到了0.5个数值以下,可以说,这二十台机甲如果隐藏在没有光线的阴暗处,几乎很难让人用肉眼发现
可惜的是,这种程度的防护漆,对光谱扫描和雷达扫描没有任何作用,如果对手是军方出来的机甲师,轻而易举地就能发现它,只有民间野路子出身的机甲师,才会犯下用肉眼去观察对手的错误。其实说到底,这是一个习惯问题,大多数人都习惯用自己的眼睛去观察一切,而他们也只相信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也只有军方机甲师,才会在这方面进行刻意的训练,成为一个合格机甲师的第一要素,就是把机甲变成自己的身体,机甲的眼睛就是自己的眼睛,而光谱扫描和雷达扫描,就是机甲的左眼和右眼。
把工作服清洗干净,挂晾在更衣室里,安加伦跟常师傅招呼了一声,就离开了维修站,径直往“蔚蓝之心”的方向跑去。今天他吸取了教训,没再穿着学员制服,只戴上了院方的徽章,灰色的制服实在震慑不了任何人,还不如只戴上徽章,再碰上像昨天那个混混一样输不起的人,他就冒充指挥系学员,相信稍微有点理智的人,都不敢再打他的主意,能省掉好多麻烦呢。
这一天,安加伦受伤了,常明的话不是说着逗他玩的,安排的对手,不是黑猫街的那个混混可以相提并论的,又狠又毒。
每一天都有一场角斗,从这天起,他就没有一场不受伤的,好在地下角斗室有治疗仪,一般的皮外伤都是免费治疗,否则光是治疗费就能让他彻底破产。
让安加伦觉得难受的是,半个月下来,他竟然没有一场赢过,这让他刚刚恢复的信心,又开始渐渐往下沉。
难道我真的很没用?
虽然沮丧,可是他也没忘了正事,这段时间里,收获不小,竟然让他收集到将近十名学员的信息,全部都是机甲系的,他不知道地下角斗场为什么要引诱他们过来,但这里面一定有问题。联想到不久后机甲系发生的惨剧,他甚至怀疑,地下角斗场是要拿这些学员当内应。
当然,怀疑只是怀疑,没有证据支持的怀疑他是不会说出来的,而且“蔚蓝之心”的后台是勋章贵族,勋章贵族们没有理由授意地下角斗场做这种事情,毕竟勋章贵族跟军方是一体的,休戚相关,很多勋章贵族的子弟都在军方有供职,像白流光、凤十三这样的未来精英,更是多不胜数。
正在安加伦决定把这些信息全部发送到纪威甲教官的手中,并再也不到地下角斗场来受虐的时候,常明又一次派人来请他喝一杯。
“知道你为什么一直输吗?”
这个爱穿黑色风衣的男人手里托着一杯酒,还是“人鱼之泪”,殷红若血,白色的烟圈遮掩了他的眼神,只有嘴角边的笑意依旧透着邪异的感觉。
安加伦怔愣了片刻,突然弯下腰,诚恳道:“请指教。”他的姿态放得很低,因为常明的话,一下子就戳中了他的要害。
为什么会一直输?明明他已经尽力了,明明对手也没有比他强多少,差距很小很小,可是他却每一场都输。他的心里很不甘,很不输气,就连每天练习军体拳的时间,也悄悄地增加了一个小时,可是没有用,每一次他都输,不是小输,而是大败,伤筋动骨,皮绽肉开,甚至有一次还被对手打断了胳膊。
他有一颗想要变强的心,有人肯指导他,无论把姿态放得多低他都愿意。
“宋成,放影象。”常明望着安加伦,他是真的有些想要培养这个少年了,这么上进好学又不怕痛不怕挨打的苗子,不好找啊。
影象是安加伦这半个月来所有打过的角斗,每一场都录了下来,甚至连角度都是精心选取的,可以清楚地看到擂台上两个人的动作。
“这些人,是我精心为你挑选出来的,力量、速度、甚至连拳术,都跟你相差不多,别的我不多说了,你只需要仔细看这些影象,你就会明白你为什么会一直输。”
很多事情,是需要自己去领悟的,别人说得再多,不懂就是不懂,常明显然对调教人很有一套,他也相信眼前这个少年,有这份悟性。如果看完这些影象还领悟不出来,那么也就没有培养的必要了。
安加伦也没让他失望,影象才放了十分钟,他就已经露出了沉思的表情,再过十分钟,更是豁然开朗,但是少年却并没有立刻说出来,而是认认真真,把所有的影象都放完了,才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再次向常明弯下腰。
“我明白了,谢谢明哥。”
这是发自真心的感激,如果不是常明,恐怕他还要疑惑很久很久,甚至很有可能在重力训练场练到脱力而死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输。
他和这些对手之间的差距,不在力量,不在速度,不在拳术,而在于……他不够狠,因为不是生死场,没有死亡的压力,所以他在场上处处留情,处处以保全自己为第一,可是他的对手却并不这样想,他们把每一场都当成生死场来打。
所以每一次他都是输,输得难看之极。他真正输的地方,在心态,心软了,拳就无力,可是对手不会心软,对手的拳,拳拳到肉。
“这里是地下角斗场,不是游乐场,登上擂台的,都是狼,不是羊,哪怕是长了角,羊始终是羊,如果不想被别人吃掉,就要努力把自己变成狼。”
常明推了一杯酒过来,不是“人鱼之泪”,而是有着“冰山烈焰”之称的金麦酒,据说这种酒最高可以达到一百度。
只犹豫了一秒,安加伦就把“冰山烈焰”一口吞下,表情仿佛视死如归,下一刻,他被呛得眼泪几乎都出来了。
常明哈哈大笑,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道:“有几分狠意了,记住,要对别人狠,就先要学会对自己狠。我给你重新安排了对手,明天,你还敢下场吗?”
这是一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安加伦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还是错,但是那颗想要变强的心,却在这一刻变得分外强烈。
“想要打败敌人,就要先战胜自己。”
这是泰易斯将军自传中的一句话,和常明的话,有着相似的含义,而此时此刻,安加伦对这句话有了更深的理解。如果不是自己在擂台上处处留情,黑猫街的那些混混们也根本就不敢向他报复吧。
战胜自己的怯懦,战胜自己的软弱,战胜自己的恐惧,战胜自己的迟疑,战胜自己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