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趋前一步,走在前面,把三人领到一张桌旁,陪着笑道:“三位就在这里请坐吧?”
这张桌上,已经坐了一个面带病容的瘦小老头,桌上除了一盘卤水花生之外,已有五六个酒罐。
那小老头剥着花生下酒,却旁若无人,从萧沧海等三人走近、落坐,他始终连看也没看上一眼。
萧沧海点了酒菜,伙计退去之后,那老头自斟自酌,已把一罐酒喝光,就尖着嗓子叫道。
“伙计,添酒,给我再来一斤。”
酒楼大都以锡罐装酒,大罐一斤、中罐半斤、小罐四两。
慕容嫣然听他声音,有些像喜之郎,不觉多看了他一眼,他当然不是喜之郎,只是尖着嗓子声音有些像而已!
伙计给他送上一斤装的锡罐,接着也端上萧沧海叫的酒菜来。
西门追雪取过酒罐给师父斟了一杯酒。
萧沧海道:“你们不喝酒,就吃菜吧!”
三人举筷之际,那小老头正在举杯喝酒的人,赶快拿起竹筷也来夹菜。虽觉他此举未免孟浪,但既然同坐一桌,自然不好出声阻拦。
那小老头连招呼也没打一声,喝一口酒,就来夹一次菜,他一口酒,就是一杯,简直不像喝酒,像是倒进去的一般!
不过一会工夫,萧沧海还只喝了两杯,他那一斤装锡罐已经喝空了,他居然老实不客气伸手取过萧沧海边上的酒罐,给自己斟了,又一口喝干。
西门追雪现在明白了,他方才加紧喝酒,因为喝完了他自己的一罐,就可以喝别人的酒了。
小老头喝了酒,自然又要吃菜,嘴里还在咀嚼,左手拿起酒罐又给他自己斟酒了。
慕容嫣然看他一副穷凶极恶的吃相,也和喜之郎有几分相似,心中暗道:“大概嗜酒如命的酒鬼,都是这个样子!”
萧沧海阅历较深,眼看这小老头毫不客气,把自己点的酒莱,大吃大喝的模样,心中暗暗忖道:“这人极可能是一位江湖异人,自己倒不可失之交臂!”
但他几次要想和那小老头说话,老头不是低头斟酒,就是塞了满口的菜,正在大嚼,使你无法和他开口。
一罐酒经小老头不停的杯到酒干,自然很快就喝完了,他就尖着嗓门叫道:“喂,伙计,添酒,再来一壶。”
伙计送上酒来,小老头抢着一手接了过去,随手就给萧沧海杯中倒了一杯酒。
萧沧海乘机含笑道:“谢谢。”
“不谢,不谢!”
小老头又忙着给自己斟酒、夹菜、吃菜,旁的话又无暇说了。
萧沧海直到此时,才发现一件奇事,小老头坐在自己对面,中间隔着一张桌子,桌上放满了菜看。
就算是个高个子,要给自己杯中斟酒,也非站起来不可,但刚才小老头从伙计手中接过酒罐,就好像很自然的给自己面前斟酒,他根本就没有站起来。
何况像他这样瘦小个子,就算站起来,也未必够得到,这一情形,刚才竟然忽略过去,没有看得清楚!
萧沧海现在越发证实这小老头是个游戏风尘的异人了,但也没有说破,只是暗中留心他的举动。
小老头别无举动,只是斟酒、喝酒、夹菜、吃菜的四个动作。
酒喝得很快,几乎是杯到酒干,然后就举筷夹菜,把菜塞进嘴里咀嚼的时候。又开始斟酒,斟酒的时候,菜已咽下,正好再举杯喝酒。这四下动作,周而复始,接连着循环而来,手和口一直在忙着,始终没有停下来过。
大概喝到酒壶中还剩下一杯光景,他忽然放下筷来,打了个酒呕,站起身,摇摇晃晃的朝楼下走去。
慕容嫣然哼道:“他这样就走了,白吃了人家酒菜,连谢也没谢一声。”
萧沧海道:“你们看出来了没有,这人明明是一位风尘异人。”
慕容嫣然道:“我看他和喜之郎一样,只是个酒鬼而已!”
话声未已,突听耳边有人低声笑道:“你说对了!”
慕容嫣然蓦然一怔,急忙回头四顾,口中咦道:“方才什么人在我耳边说话?”
西门追雪道:“没有人呀!”
慕容嫣然道:“这就奇了,方才明明有人在我耳边说话。”
萧沧海问道:“说了些什么?”
慕容嫣然道:“他说:你说对了。”
萧沧海笑道:“那就对了,你方才不是说他酒鬼吗?”
伙计送上饭来,西门追雪等他退下,低声问道:“师父,我们现在该干什么了?”
“回无垢山庄。”
萧沧海目光四顾,压低声音道:“追雪,你去暗中监视喜之郎,看他有何行动?为师和慕容姑娘先去后园,我看那管园的老章极为可疑,咱们在假山背后会合,再一起去查勘水榭。”
慕容嫣然道:“水榭有问题吗?”
萧沧海道:“今天下午,咱们从水榭回来,老夫留意看了几处楼台,虽然还算干净,但并没有水榭里那样打扫得一尘不染。”
到处留心皆学问,这才是老江湖!
慕容嫣然抬头问道:“萧伯父,我听不懂你老的意思啊!”
萧沧海微微一笑道:“水榭比别处打扫得干净,很可能有人经常在水榭聚会,因为水榭六面有窗,容易看到外面的动静,是最好的聚会之所。”
随即招呼伙计结帐。
那伙计陪着笑趋了过来,说道:“方才那位老客官已经付过了。”
慕容嫣然心中暗道:“原来那老酒鬼不是白吃的。”
三人下楼,出了南门,不多一回,离无垢山庄已不过半里来遥。
萧沧海和慕容嫣然要去后园查勘,就得远远朝北绕去。
西门追雪别过两人,双臂一划,纵身掠起,在黑夜中,宛如一点流星,划空朝无垢山庄投去。
无垢山庄当然有巡夜和值岗的庄丁,但西门追雪的身法何等快速,就算从这些人面前掠过,也像白驹过隙,一闪而过,谁能看得到人影?
新建的无垢山庄,悉如旧观,这对西门追雪来说,真是熟得不能再熟了,越过围墙,进入第一进的东跨院,就在屋脊上伏下,以便观察跨院中的情形。
跨院中早已没有灯火,黝黑如墨,不闻一点声音。
西门追雪心中暗道:“看来这贼子(假喜之郎)已经睡了,哼,权且饶你多活一宵。”
正待飞身掠起,突听右首墙头传来“刷”的一声轻响,那是夜行人衣袂带风所发出来的声音。
从这声轻“刷”,可见来人轻功大是不弱!
西门追雪立即偏头看去,果见一道人影从墙头掠落小天井中,面向屋中抱抱拳道:“总管睡了吗?”
屋中喜之郎道:“你回来了,进来。”
那人应了声“是”,举步朝屋中走去。
西门追雪知道假喜之郎话声是从起居室传出来的,室中没有点灯,可见他是坐在黑暗之中了。此人果然心机极深,自己如果冒冒失失的飞落下去,岂不让他立时就发现了?
只听假喜之郎问道:“他们去了哪里?”
那人嗫嚅的道:“回总管,小的该死,着了人家的道……”
西门追雪隐身在屋脊上,以他此时的内功修为,自可听得和对面说话一样。
假喜之郎问道:“那是怎么一回事?你只管说出来。”
“是!”那人接着道:“他们入城之后,就上荣华楼去……”
西门追雪心中暗道:“原来他是跟踪自己三人去的。”
那人续道:“小的就跟了上去,他们和一个瘦小老头坐在一桌……”
假喜之郎问道:“他们可是熟人?”
那人道:“好像不是。”
“唔!”假喜之郎道:“说下去。”
那人又道:“后来,小的先下楼,就在对面街头守着,看他们下来之后往哪里去?”
假喜之郎道:“那怎么会着人家道的?”
那人道:“后来那瘦小老头先下楼来,笑嘻嘻的走到小的身边,拍了一下小的肩膀,小的身子就不能动了,一直站在那里。直到过了顿饭光景,才能走动,酒楼上已经没有他们的影子,小的只好赶回来向总管领罪。”
假喜之郎似乎对那瘦小老头极为注意,问道:“那瘦小老头是怎样一个人?”
那人道:“看去约莫七十出头,面带病容,是个酒鬼,桌上堆了八九个酒罐,少说也喝了十来斤酒。”
“是个酒鬼?”假喜之郎心头犯了疑,问道:“这人你有没有见过?”
那人道:“没有,他们也好像是偶然碰上的,因为他们上去的时候,那老头已独自一人,喝了七八壶酒。”
“好,你下去。”
假喜之郎挥了挥手。那人又应了声“是”,立即退了出来。
西门追雪心想:“这里大概没事了,自己该到后园去了!”
正待长身掠起,忽见假喜之郎匆匆从屋中走出,往外行去。
西门追雪心中一动,暗道:“这时他还要到哪里去?”
心念一动,也就站了起来,远远跟随过去。假喜之郎走得好像极为匆忙,从长廊向东走出月洞门。
西门追雪心想:“他是到书房去的,看他行色匆匆,到书房去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