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一个清越而还带有童音的喊声,划破沉寂,黑暗中正有一条黑影,矫捷地奔上山坡,说道:“娘,你身体不好,快回家休息吧,饭都凉了呢!”
中年妇人苍白的脸上,绽出丝笑意,缓缓回过头来,方待开口,突然被利剪似的西风,哽咽住喉咙,引起一阵呛咳,右手紧按胸口,身躯摇摇欲倒。
奔上山坡来的是一个年约十六七岁,身穿粗布衣衫的少年,此时慌慌张张的一把扶住中年妇人,急急的道:“娘!你老人家怎么啦?这里山风又大,你……病没有好,不用等啦,让孩儿扶你回家去吧!”
中年妇人咳了一阵,喘息着:“孩子,娘……娘……不要紧,唉,又是一天了,你……爹……”
话声没完,又是一阵咳呛。
少年挽扶着娘,发觉娘的身子,在不住颤动,平日慈祥的脸上,此时也苍白得可怕!心中大急,惶恐的道:“娘,我们快回去吧!”
中年妇人叹息着点了点头,少年不敢多说,挽扶着她,缓缓走下山坡,走进山下一问破陋的茅屋。一灯如豆,室内显得十分幽暗,少年把娘扶到床上,然后拉过一条破棉絮,给娘围到胸口,回身剔亮油盏,倒了一碗热茶,轻声说道:“娘,你先喝一口热茶。”
中年妇人颤巍巍的伸出枯手,接住茶碗,脸上飞起一丝安慰的笑容,道:“孩子,娘不要紧,你肚子该饿了,快吃饭吧。”
少年道:“孩儿还不饿,待会,和娘一起吃好了。”
中年妇人微微喘息,道:“娘这时候还不想吃,乖孩子,你快先吃吧,别饿坏了身子,你吃好了,娘还有活和你说。”
少年疑惑的道:“娘,你有什么话,明天再说,不是一样?”
中年妇人“唉”了一声,道:“乖孩子,你听娘的话,别把饭冷了,今晚,娘要告诉你有关你爹的事……”
少年眼睛一亮兴奋的道:“娘,孩儿不知间过你多少次了,娘始终不肯告诉孩儿,说孩儿年纪还小,今晚……啊,娘你哭了……”
他蓦地瞧到娘的眼珠中业已包满了泪水,只差还没滚下来,心头不由一阵难过,忙道:“娘,你老人家身体要紧,别想爹了,孩儿……孩儿恨他……”
中年妇人微微一怔,道:“不,玉麟,你不能这样说,你爹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孩子,你吃饱了,娘要告诉你……”
西门追雪不敢违拗,胡乱吃了两大碗饭,抹抹味巴,然后笑道:“娘,你明天再说吧,孩儿替你捶背,待会,吃了饭,也可以安睡了。”
中年妇人经过一阵休息,脸色好转了些,慈笑道:“不,我还不累,娘迟早总要告诉你的,趁娘这时候还好,说出来了,也好让你知道来历。”
她缓缓啜了一口热茶,问道:“玉麟,娘教你的‘霹雳三剑’,你练熟了吗?”
西门追雪胸脯挺了一挺,笑道:“娘,你老人家怎地忘了,三个月前孩儿就练熟了。”
中年妇人微笑道:“傻孩子,武林中人,毕生心血,都耗在剑上,你练了三个月,那里谈得上火候?你要知道你爹就凭这三招剑法,在江湖上博得‘屠龙剑客’的美号!”
“屠龙剑客。”
西门追雪俊目放光,脸上露出一片羡慕之色,抬头道:“娘,爹原来叫屠龙剑客,这名字真响亮极了,哦,娘,什么叫做江湖上?”
中年妇人吁了口气,道:“江湖上,就是许多有武功的人,在外面跑的通称,你现在还小,说也说不清楚,你别多问,听娘讲下去。你爹叫毕绍德,和还有一个叫段成弼的,都是外祖父的徒弟,段成弼是师兄,你爹是师弟。你外祖父姓宗名皓,在四十年前,江湖上没有人不知道,大家都称他括苍异叟,娘,就是他老人家的唯一女儿。”
西门追雪突然笑道:“娘,我知道了,孩儿学的‘括苍剑诀’,就是外公传下来的。”
中年妇人又咳了几声,续道:“你外祖父膝下无儿,把他们两人,都当作自己儿子一般,娘和两个师兄也像一家人似的没有什么避忌,不是到山上练习轻功,便是抡拳踢腿,从早到晚,差不多都在一起。他们两师兄弟原极友爱,段成粥年纪稍大,生得性如烈火,你爹却较为温文沉静。娘对他们都像兄长一般,因为你爹性情温和,和娘比较合得来,但大师兄对我也很好,从没在我面前,发过脾气。”
西门追雪渐渐听得出神,两只乌溜溜的眼睛,只是瞧着娘苍白枯瘦的脸上,连霎也不霎一下。中年妇人积劳成疾,边说边咳,还是继续着道:“这样过了多年,大师兄已经艺成下山,不时在江湖走动,大家因他脾气暴躁,学的又是‘霹雳三剑’,就替他取了一个外号,叫霹雳剑客。”
西门追雪听得好不眉飞色舞,大师伯和爹,原来都是有名的剑客,自己将来也当上剑客,该是多么光彩。
中年妇人续道:“那年娘记得是二十二岁,你爹大我三岁,二十五岁,也艺成满师了。有一天,你外公悄悄问我:“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实在告诉为父,两个师兄你到底喜欢谁?”
娘一个女孩儿家,那里肯说,你外公自言自语到“傻孩子,你就是不说爹也知道,绍德人品武功都是不错,只是……只是……双眉生得太浓,和他白哲温文的脸型,不太相称……”
娘当时听得十分奇怪,既然二师兄人品武功都好,眉毛浓一点,又有什么关系?那时我羞得扭着身子,说了句:“不知道’,就急急跑开……”
说到这里,苍白脸上,虽然还挂着笑意,但眼中已包满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她轻轻拭了一下,道:“娘到现在,才知道你外公当日就说你爹,眉毛浓重,原来指他一生魔劫重重之意。”
西门追雪忙道:“娘,你老人家别难过了,快说下去吧!”
中年妇人把捧着的茶碗,放到床前一张桌上,然后又道:“正巧那天大师兄段成弼也回来了,你外公就在晚餐的时候宣布,将娘许给你爹,择吉成婚。当时娘虽然害羞,但心中却是高兴,大师兄本来每次回来,都是有说有笑的讲着江湖上情形,这时,他脸色显得十分苍白,饭后就匆匆回房,直到第二天,我们才知道他已经不别而去、你外公只是摇摇头,也没说什么。”
西门追雪忍不住问道:“大师怕为什么要不别而去?”
中年妇人叹了口气道:“唉,十年来,大师兄也一直暗恋着娘,外公把娘许配给你爹,他本来就脾气暴躁,失望之下,就负气而去。”
西门追雪道:“后来呢?”
中年妇人喘息了下,道:“半个月后,我就和你爹结婚了,同时你外公也把一柄随身多年的屠龙剑传了你爹。”
“屠龙剑?”
毕下麟听得好奇,爹叫屠龙剑客,原来用的兵器也叫屠龙剑!
中年妇人颤巍巍地伸出右手,道:“孩子,你扶娘起来。”
西门追雪吃惊的道:“娘,好好的躺着,起来作甚?”
中年妇人瘦骨嶙峋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道:“娘要把剑取出来,给你瞧瞧,你爹离开了娘,也离开了这柄剑十二年了,练剑的人,应该剑不离身的……”
西门追雪又是一惊,好奇的道:“娘,你说的是‘屠龙剑’?”
中年妇人支撑着,由西门追雪扶到壁角放棉絮的破柜前,俯身摸索了半天,才从底下取出一个长形布袋,但这一用力,又呛得喘不过气来。”
西门追雪赶紧把她扶上床去。
中年妇人又道:“孩子,这……这……就是你外公……传给你爹的……屠龙剑……你你打开瞧瞧……”
西门追雪替轻垂着背,心中巴不得先瞧为快,这就依言褪去布囊,里面是一柄形状奇古,又宽又长的古剑,轻轻一按吞口,“呛”的一声,剑身自动出匣三寸,精芒闪动,龙吟不绝。不觉吓得一跳,右手再掣,吟声清越,整柄剑身,足足有四尺来长,精光闪耀,宛若一泓秋水,寒气森森,逼入肌肤!
西门追雪从小由乃母教他练武,只是用竹片削制的刀剑,近一年来,年纪稍大了点,娘把昔年防身的一柄育钢剑,交他使用,平日已经视如珍宝,这会瞧到屠龙剑,不由喜得心花倒翻,“娘,这剑真好!”
中年妇人脸色一黯,叹了口气,道:“娘,等待了十二个年头,你爹……你爹还没回来,不想你已长成了,这剑由娘作主,从今天起,就……就传给了你,就是你……你爹回来了,也一定会高兴的。”
她边说,眼泪不自禁地又流了下来。
西门追雪小心翼翼地返剑入鞘,扑入娘怀里,兴奋得流泪道:“娘,你真好!”
中年妇人摩着爱子头顶,和蔼的道:“孩子,你听娘说下去!哈,娘方才说到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