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关城内,悲壮蔓延。
“三天了,真的要饿死这里?”
“嗨,都怪那该死的监军,自他来了之后,咱们这就从来没消停过,断绝粮草?妈的,老子在这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
“听说,不怪监军,覆灭了咱们,是朝堂的意愿,否则你想啊,以焦将军的威名,去二府押运粮草,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这都多少天了,依旧还没有任何讯息,明显的事儿啊!”
“朝廷是想让咱们死啊,妈的,日夜手在这破地方,家不能回,到现在为的是什么?”
北国军队依旧如巨浪拍岸,北关中,已经有闲言碎语流出,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大多关于朝堂,关于北关的命运,三天时间,百米汤能够照出人影,即便是再迟钝的人,也明白了其中的意味。
北关……没粮了。
方正门前驻守的侍卫几天前便奉命撤走,顶上了城墙,这些天,他完全可以自由进出北关,可偏偏的,他似之前一样深居,目视南方,看日出日落。
“三天……”
“两天……”
“就在……今天。”
拍打了下发皱的长衫,他走进厅堂,郑重的将往日只有大朝时才会穿的官袍穿在身上,整理了形容后,又拿起赵皇御笔圣文,一脸郑重,踏步迈出府邸。
“踏……”
“踏踏踏……”
北关城南,一阵踏步声响后,在天地的拐角处,一条由人马车组成的洪流浮现在城门官眼中,似为证明身份一般,在人群正前,有一张大旗迎风招展,明黄色旗面在日光下无比耀眼,旗面上,由乌金丝刺成的大龙隐约间构成了一个巨大的‘宋’字!
“帅旗!援军!”
“那是帅旗?怎么从没有见过?”
“屁话,皇家颜色,乌龙刺字,不是帅旗是什么?”
“帅旗啊……十年了,自柳公之后,终于再次升起了,可这大赵,除侯爷外,还有谁能够担起这样的身份?”
“援军!”
“咱们的援军到了。”
南城门,瞬间喧嚣,便是几天稀食下亏空的身子,也瞬间似涌入了一股气力一般,使人卸下了那些饥饿疲惫,精神亢奋。
“大赵终究没有放弃咱们,几天前还有人说,现在的状况是陛下刻意为之,可也不想想,以圣皇圣明,怎么会不明白北关的重要,一旦北关丢弃,大赵再无天险,中元之地,只会成为那些蛮子放牧的场所!”有人热泪盈眶。
“对……对……那些人……该死,活着,咱们……又活过来了。”有人语气颤抖。
“自柳公之后,大赵再无统帅,即便是侯爷镇守北关,也从不见将旗升起,这帅旗,是谁?宋?大赵内,怎么从没有听说宋姓将领?”可同样的,也有人疑惑。
可无论如何,那自大赵方向而来的帅旗,做不得假,轰隆隆声响中,正向着北关缓缓靠近。
“是敌是友还不确定,高兴个屁?”
城门上,一个身子健壮,一脸杀意,铠甲上沾满了碎肉的将领大喝一声,指着身边一个兵士:“快,快去禀报侯爷!”
那兵士呆了一下,将领‘砰’的一脚将其踢到一边:“还不快去?!”
兵士吃痛,却不敢哀嚎,翻滚间刚要起身,自将领身后,有一道充满了威严的声音传出:“不用了!”
“妈的,老子的命令,用的到你来质疑?哪个狗东西,滚出来,找……”
将领怒骂,只是死字还没有说完,身前人群分开,一个身影自人人群中走出,看到来人,他面色一凝,好似瞬间明悟了什么一般。
“大人!你敢违背侯爷军令,要造反不曾?来人,拿下他!”
他大喊一声,抽刀,迈步向前,可惜身边只有几个亲卫上前,剩下人等,都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便是有人轻轻动了一下身子,见到身旁人异常之后,也选择性的停下了动作。
“砰!”
方正身旁,有一铁塔壮汉一步走出,持短枪与壮汉大刀交错,一声刺耳的声响后,那将领身子向后踏了几步,脚下不稳,跌倒在地。铁塔壮汉大步向前,有将领亲卫拦截,他短枪一扫,瞬间清空,两步间迈自将领身前,短枪一震,抵在将领喉间。
“哈哈哈哈。”将领面色苍白,一震之下似伤了脏腑,嘴角有鲜血溢出,他毫不理会,双眼扫过人群之后,目露悲哀:“畜生,一群畜生,这些年间,若不是侯爷照料,你们谁能够活的到今日?
李二,我记得你因被陷害,一家流落北关,十三老小,冻死饿死七人,是侯爷怜你悲苦,让你入军为伍,这几年间娶妻生子,现在,就要背叛侯爷?”
人群中,一个汉子身子一震,缓缓低头,不敢与将领对视。
“张强,当年你出关行商,却被北国扣留,不但折了全部身家,便是随行人员都被斩杀,被解救之后,自觉无颜面对父老,为了为弟兄们报仇才留在北关,现在,忘了么?你也要背叛侯爷?”
行伍中,又有一个汉子将头低下,脚步向后错了一下,想要将自身隐藏在人群中,却无奈身后诸人纹丝不动,他轻撇了一眼,便见到所有人的眼中都目露鄙视之色。
“王东……”
……
方正站在原地,也不催促,任凭那将领怒骂,每一个被那将领骂到的人,都一脸悔色,他看着暗暗点头,非是因为那些人还有良知,还懂得后悔,心中依旧记挂着当年恩情。而是这些被骂过了的人,一旦放下了心中是束缚,选择了自己的立场,那些悔恨,曾经的恩情,便会变为最疯狂的屠刀,只有自己亲手摧毁了那座曾经压在自己心中的大山,不可攀越的身影之后,才会稍稍缓解心中的因背叛而产生的痛苦。
生米恩,斗米仇,一旦选择了背叛,曾经的恩情反而会成为仇恨的火焰,不死不休,人性,既是如此。
“说够了么?”
他也不急,足足等到那将领声音嘶哑,再无声音传出之后,才一步走出。
“造反?你刚刚说,我要造反?”
将领梗了梗脖子,枪尖刺入血肉,有鲜血溢出,可他毫不理会,且眼中的神色明显告诉方正,就是那样。
周边,鸦雀无声,城门上百兵士低头不语,甚至便是呼吸声,都变得微弱许多,只有方正略显嘲讽的话语在人群中回荡。
“我奉皇命而来,北关中所作所为,都是经陛下,朝堂定议,造反?”方正笑了一下,眼睛扫过人群,手指向南遥遥一指:“你看那里,是谁!”
城门外,人潮已在不远处修整,前头有一略显清瘦的男子骑骏马而来,手中高举一卷黄色卷轴。
“踏踏踏!”
马蹄急促,溅起一地烟尘,男子至城门下,面色平静,毫不慌张的打开卷轴高喝。
“陛下制曰:太子宋黎为帅,节制北关……”
……
就在宋黎出现时,杜江便已经收到了消息,仪仗,护卫,加押运粮草的民夫小一万人,自然不可能完全隐藏,事实在此之前他便隐隐有了这种感觉,焦涛了无音讯,几十波催促粮草的兵士没有回信,似乎在大赵境内,只有京都中那位自觉无所不能的赵皇和满朝文员有这等能力。
“还真是着急。”
清退了左右,坐在椅子上,杜江古怪的笑了一下,笑容中,意味难明。数万人的行踪自然无法隐藏,宋黎能够抓捕催促粮草的兵士,对于探子,却毫无办法,几天前,他便已经收到了消息,心中嗤笑赵皇于满朝文员不知轻重的同时,也对宋黎的手段有了一些深入了了解。未经过行伍的人,永远都不会明白,将万人如臂挥使,究竟是一种怎么样的能力。
“焦涛?”
南城已经被方正掌控,不知道宋黎军中,是不是焦涛在指挥行伍,否则单凭他一个未经行伍的娃子,一群一身本事都在嘴皮子上的废物,能使出这些手段,他是不信的。
想着想着,杜江摇了摇头,猜测那些,也没有了什么用处,一会见面时自然便明了一切,猜测,徒费脑力,好在杜青已经远离京都,只要不与宋黎相遇,想来此时也应该安全了,这北关中他孤家寡人一个,百十斤的身子骨就撂到这里,即便是死,又能如何?
“侯爷!”
门外,又声音传出,杜江应了一声,片刻后有一将领走入:“南城那边……嗨!我之前就说,大赵上下,没有一个好东西,他妈的方正他要干什么?找死么?”
胡宇面色阴沉:“哪怕是陛下旨意,没有侯爷命令,他他妈的敢开城门,谁给他的胆子?万一混进来的是北国那群牲口,这北关还要不要了?他几个脑袋够砍的?!”
杜江伸手,示意胡宇坐下,对于他的话,只是笑着听着,不反驳,也不认同,一脸迷之微笑,看的胡宇有些火大,却又不敢放肆。
“等等,不急。”
喝了一盏茶,杜江也不言语,坐在原地示意胡宇等候。
都是多年的老兄弟了,数次出声入死,过命的交情下,没有什么不能说,也不好说的,只是此时心中有愧,不敢直面面对,只能以一些从未有过的态度,来平顺心中的涟漪。
“臣方正,拜见太子殿下。”
南城门内,方正躬身跪拜,身后乌压压一片兵士躬身行礼,城门下,宋黎骑骏马而来,只是还未近前,身边便有一太监走出:“干什么?找死么?这是北关,是战场,方正,你莫非要害殿下不曾?”
声音尖细,有些刺耳,方正皱了皱眉,身后众人见方正不动,虽知道太监说的有理,却也不敢动弹。
“住口。”
待太监一番训斥完毕,宋黎骑马慢悠悠的走来,翻身下马后,眉毛一立,对太监怒喝:“该死的东西,方大人乃是我大赵国士,场中诸位将领也都是大赵的栋梁,其容你侮辱?来人,拖下去重责二十大板!”
说着话,有侍卫上前,将面色苍白,身子发抖的太监拖下,宋黎转过身,上前一步紧握方正的手:“方相公,与我通行入关吧?!”
似求问,却不容拒绝,方正眉头舒展,满脸笑容,口中连说不敢,脚下落后一步,走在宋黎身后。
大赵国内,能担起相公二字的,委实不多,王相公,张相公,都是执掌朝堂的帝王重臣,如今太子宋黎亲呼他为相公,一时间让他心花怒放。
“有粮了。”
“援军来了。”
大军入关,押运粮草无数,消息在军伍之间快速蔓延,那些疲惫的将士,身上总算是有了一个念想,有了活下去的期待,眼见北国依旧不知疲惫的进攻,他们的身上,最后一丝气力凝聚,爆发出了比之前更为强横的力量!
“杀!”
“杀杀杀!”
北关城中,还不待宋黎进入,道路两侧迅速有人群汇聚。
“太子。”
“太子万岁!”
“大赵没有忘记北关,太子来了,押运这足够的粮草,太子殿下万岁!”
交谈中,即便是一切未知的人,也知道了太子宋黎自京都而来,押运粮草救援北关,有人高呼,有人谈论,哪怕是一些呼喊已经超出了宋黎所能承受的,他站在护卫中间,不断像人群摆手,示意。
“北关,有救了。”
“怎么说?”
“嗨,你想一下,太子殿下是谁啊?是下一任的圣上,既然能够来到北关,显然陛下不会放任北关被北国那群蛮子围攻啊,咱们有救了。”
人群,热情异常,交谈中仿佛从新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仿佛无边无际的马车在道路上行驶,那些马匹,押运的兵士,在他们的目光中都是那么的魁梧健壮。
人精神,马抖擞,兵士间,铮亮的铠甲日光下晃得人双眼发痛,再看看北关军中那些肮脏而粗鄙的汉子,一身泥污鲜血,许多人不知觉的对京都而来的汉子充满了向往,便是一些北关将士,虽然心有不忿,大多数人也都低下了头。
那些人,是京都而来护卫大赵的精锐,单单每一个兵士身披的亮银铠甲,在北关中,也只有偏将才能够得到,虽有人不屑,在此时此刻,却也不敢声张。
车似长龙,见不到终点,一车车的粮草晃得人眼睛发昏,足足两个多时辰之后,太阳已经逐渐偏西,马车,才终于走到了尽头。
“那是……人?”
“是谁?看着有些眼熟。”
车队最后,一辆囚车缓缓而来,周边有七八个兵士把守,手中一杆杆长枪指向囚车,囚车中,以男子蓬头垢面,鲜血已经变得乌黑,身上有无数大大小小伤口,左腿处有一道巨大的刀伤,清晰可见其内泛白的腿骨,双臂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在身后弯曲合拢,似听到了呼喊,男子轻轻的动了一下身子,伤口处立时又有鲜血喷涌而出。
“这是……焦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