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湘月搁园子里摘果子。
如今寨子里年轻力壮的都在准备移奉大事,哪有闲工夫帮长林一家收果子。
尤其是黎湘月要带进祠堂的那几个年轻的,如今可都是要护起来的宝贝疙瘩。稍微重点儿的活儿,长辈们都不舍得让他们干,就怕他们伤着碰着。
黎湘月虽是主力军,但在这方面没其他人那么多讲究。
眼瞅着寨子外头拦的人越来越多,好些都是从早待到晚的,整一天都没好好吃饭。
虽然暂时还不能放这些人进来,但是这个地主之谊,黎寨还是要尽到位的。
黎湘月摘的这些果子,稍后就是要带出去招待他们的。
她站在木架上看黎秀倩搁底下来回走动啥个正事儿也没干。
“老姐姐啊,你别晃了,晃得我头晕。”
她不出声还好,她这一开腔,直接把黎秀倩压着的火勾起来了。
黎秀倩抬高手指着她,“都怪你!现在姓黄的那那女的黏上长林啊!这么大个黎寨,这么多人,她就看中长林好哄!”
黎长林一早就跑县城里跟黄雅妍碰头去了。
这都快吃中午饭了,人还没回来。
黎湘月安慰她:“老姐姐,这都两天了,不管是网上还是长林,都风平浪静的。这不挺好的么。”
“哪里好了!”黎秀倩捶着心口,“这两天,我心里就没安生过!当记者的惯会说瞎编乱造的话!我就怕长林受她的骗啊!”
她这是关心则乱。
“你没看长林发的朋友圈吗?”黎湘月指了指黎秀倩口袋里揣的手机,“长林跟黄记者玩的高兴着呢。昨天长林还带人家姑娘去洪村的河滩转了一圈。”
黎秀倩掏出手机看长林发的朋友圈。
长林的朋友圈里,一片祥和,不难看出他这两天搁外面玩的很高兴。
就是看到这,黎秀倩还是不能安心。
“不行!我打电话叫长林回来!”
“我的老姐姐啊!”黎湘月无奈的出言阻止他,“长林搁外面玩的正高兴,你这会儿把他叫回来,他回家给你吊着脸,你愿意看啊?”
黎秀倩被说动了。
她虽然歇了打电话叫长林回来的心思,可耐不住心里的煎熬。
“我昨儿晚上还做梦,梦见姓黄的那女的变成妖怪,把俺儿吃了!”
黎湘月不禁失笑。
“老姐姐啊老姐姐,你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啊。”她把剪下来的果子准准的扔到竹筐里,“你不能总把长林当个长不大的孩子牵在手上。你知不知道,外头有一句话,嫁人不嫁妈宝男。”
“妈宝男?”黎秀倩对这个名词感到陌生。
“就是事事都听老妈的。”黎湘月解释,“哪怕就是谈了对象娶了媳妇儿后,还是听老妈的,一点儿也不顾及女朋友、媳妇儿的感受,也是个女没有主见的。你愿意咱长林成这样的人啊?”
黎秀倩脱口道:“当然不愿意啊!”
黎湘月莞尔一笑:“你不愿意,那你还把长林往妈宝男的方向培养。老姐姐,长林搁外面玩的高兴,他只要不干坏事就行。咱对他也没有过高的要求对吧。以后你要是当了婆婆,也不能事事都向着他。虽说咱黎寨的光景不似以前了,嫁进咱这儿的女子,也都不容易啊。”
黎秀倩摆了下手,“儿媳妇还没影儿了,你别跟我说这个话!”
黎湘月:“我有机会就跟你打预防针,做你的思想工作呀。要不然,长林真要是迎了一个姑娘进门,到那节骨眼儿上,我再跟你说这些话,那你们婆媳之间都不知道闹了多少矛盾出来。那不就太迟了吗。
与其等到矛盾产生的时候,我再说这些话,还不如早早地给你过过耳,也省的你到时候不痛快。婆媳矛盾难解啊。你将来要是跟长林媳妇儿处不好,也能想想我如今跟你说的这些话,心里是不是宽慰许多。”
黎秀倩:“媳妇儿是要俺儿喜欢,我就喜欢!”
黎湘月笑笑,“老姐姐,我还不知道你,再好的人,你也能挑出毛病。”
“你就让我挑不出毛病!”黎秀倩笑着点了点她。
姐妹俩把洗干净的果子抬到寨子口。
她俩人到的时候,却发现路障外面几乎没人。
“咦,咋回事?”
这简直就是一件奇观啊。
黎秀倩也觉得奇怪,“就是啊,人都往哪儿去了?”
胖阿发从外面跑回来。
黎湘月问:“发叔,人呢?”
胖阿发抹了一把脑门子上的汗,“叫派出所的人撵跑了。”
黎湘月和黎秀倩面面相觑。
派出所的人咋啦来?
啥时候来的?
胖阿发说:“岫云县派出所新所长才上任,他叫人搁来咱这儿的那条路的路口上设了一道坎儿,还把来这儿的外人都请出去了。”
黎秀倩纳闷:“新所长?不是原来那个吴所长啊?”
胖阿发笑说:“吴所长早下台了。来的新所长从市里面调过来的,还跟我握手呢。”
黎秀倩忍不住问:“新所长谁啊?”
胖阿发:“听说是之前来过咱这儿的那几个警察同志的老领导。田副队长,你们还记得吧?”
黎湘月当然记得。
之前田野也就是田副队长还发消息跟她说他们的师父调去了岫云县。
黎秀倩埋怨胖阿发:“人都走完了,也不跟我们说一声。这下好了,白辛苦一场。真是浪费感情。”
她可惜了这一筐水果。
胖阿发是个不客气的,揣了几个水果,嘴里还啃着一个。
他一边吃一边赞不绝口:“嗯!今年的桃儿真甜!你跟大禹你俩真有本事!”
黎秀倩暗暗高兴:“用你说!”
黎湘月手机响了。
一看竟是长林打来的。
电话一接通,她就听长林告状:
“姑,他们不让我回家!”
黎湘月有点蒙,“长林,你慢慢说,谁不让你回家啊?”
“我不知道!我不认识他们!他们给我拦住了,还要检查我的身份证!”
听他这么说,黎湘月暗暗松了口气。
黎秀倩却是紧张的问:“长林咋啦?”
黎湘月:“八成是叫派出所的同志拦路口了,要看他身份证确定他是不是住咱寨子的人。”
黎秀倩火大道:“谁天天出门带身份证啊!我回家拿给他送过去。”
“哎老姐姐不用不用。”黎湘月接着跟长林通话,“长林啊,你别着急啊。你看你一着急,话都说不清楚了。你慢慢的,跟执勤的哥哥姐姐们好好说。你别怕啊,你电话就这么开着,姑搁这儿给你撑腰呢。”
长林唯诺道:“那我再去试试吧。”
他紧紧拿着手机走上前,跟太阳棚下正在执勤的民警同志说:
“俺姑让我跟你们好好说。我今儿出来没有带身份证。容我回家吃个饭,再把我的身份证送过来给你们检查。”
“小伙子,真不是我有意要为难你。”民警同志指了指遮阳伞下的桌子,“这是我的工作。你看,我还要登记呢。”
“你工作你的,你不能不让我不回家啊!”长林有些急眼了。“你真是——真是——”
“哪有回他自己家,还要跟你们登记的道理?”
这时,洪涛冒出来。
他本来是去黎寨看妹妹,才到路口就看到长林被为难。
洪涛不满道:“我知道你们所长新官上任三把火,但你们这形式主义搞得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吧!回家还要登记,我头一回听说这样的。我都怀疑你们搞这个是不是有别的目的!难道你们搁这儿不是为了把外人拦这儿吗?”
民警同志为难了,“我也是没办法,你们理解理解好吧?”
“谁都不容易。”洪涛看向长林,“长林,你告诉他们,你姓啥!”
“我姓黎啊!”长林大声说,“整个县城的人都知道我姓啥,都知道我是黎寨的!”
洪涛勾住长林的肩膀,“咱别理他们,直接过去。哪有回自己家还要经过别人同意的,是吧?”
“就是!”
长林跟着洪涛越过安全线,大摇大摆的往黎寨方向而去。
洪涛回头看了一眼遮阳伞下执勤的同志,见他们没有追上来阻挠他们的意思,心里直犯嘀咕。
长林重新接起电话。
“姑,我进来了!”
“进来那就回来吧。”
那边的对话,黎湘月都听见了。
当然也听见了洪涛的声音。
洪涛的话,确实给她提了个醒。
路口的路障拦住外人也就算了,拦着黎寨的人不让进,这就让她有点理解不能了。
黎湘月正若有所思时,听见洪涛粗犷的声音很不礼貌的响起:
“喂喂!湘月是吧,我这会儿跟长林过去了,我要看看我妹妹搁你们那儿过的咋样。
她要是受一点儿委屈,那就别怪我事先没提醒你!我让你们寨子里鸡犬不宁!”
洪涛这番话,是通过长林的手机说的。
黎湘月道:“呵呵,为你妹妹来打抱不平,别说的那么好听。你两手空空的来打秋风,又不是头一回了。咱也不是第一天认识。”
洪涛摸摸鼻子。
“你非要把话说的那么明白吗!你这样很容易没朋友的,知不知道。”他回头看一眼,这会儿快要看不见路口的遮阳伞了。他正色道,“我觉得这个事,你还是跟曹县长反应一下吧。身份证信息多重要,就算是派出所要求的,那也不能随便就登记上吧。何况你们黎寨现在这么火,谁都想从你们那儿得点儿好处的。你要是不好说,我帮你跟曹县长开这个口。”
“你倒是提醒我了。那我先不跟你说了。我先筹划筹划。”
结束了通话后,黎湘月抬头看了看天色。
这会儿快到中午了。
邀请曹县长来吃午饭,怕是来不及了。
于是,她预约了曹县长下午的时间。
一听她请吃饭,曹县长乐呵呵的答应一定会赴约。
他骑着自行车去黎寨,刚到路口就被连人带车拦下了。
他这才意识到,黎湘月请客的用意。
“外人不让进?”身为外人的曹县长,被理所当然的拦在外。“黎寨在寨子口设路障,不让外人踏足他们的领地,这是应该的。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什么人给你们的权力?”
“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抱歉,请移步!”
“真是没有王法了!”曹县长动怒了。
“曹县长,曹县长——”黎长海跑来,气喘吁吁的喊。
曹县长!?
他的身份暴露,顿时震慑当场。
曹县长冷眼打量在场的每一个人。
黎长海过来帮曹县长推车子,“曹县长,我们进去吧。”
曹县长没有动,“路口的这个摊儿,是什么情况?”
“谁知道。”黎长海按来之前黎湘月交代的那样装疯卖傻道,“上午那会儿就有了,我们寨子口的那些人都叫他们撵出来了。我们自己人进出,他们还要登记身份信息。今儿长林就差点儿没能回成家。曹县长,你不会还不知道吧?那就奇怪了啊......先不说这个了,咱赶紧走吧。”
曹县长摆了摆手,“今儿这顿饭,先欠着吧。我回去了解一下情况。”
他骑着自行车,原路返回了。
目送曹县长里去后,黎长海对执勤的同志说:“不管谁让你们这么干的,你们的位置不该在这儿。”
“这位大叔,您别多想,我们就是维持治安。”
黎长海笑呵呵:“别把我们当傻子!”
第二天,曹县长不请自来。
他在黎寨跟洪涛打了个照面。
洪涛昨儿喝多了,留宿在黎寨。跟曹县长见面的时候,他还宿醉头疼呢。
中午,两人还在一桌吃饭,又喝了点儿。
洪涛这会儿沾曹县长的光,喝上了九爷亲自酿的果酒。
洪涛状似不经意的问:“曹县长,路口那个门岗咋回事?昨天要不是我过来,长林都叫人拦外头了。明明知道长林是黎寨的,他们还非要登记身份证信息。”
洪涛叹了声气。
“刚刚走马上任的袁所长,跟我一样来这儿是有任务呢。昨天我跟他聊了,他也是迫不得已。”
“他有啥不得已的?”洪涛问。
“说到底,还是上头有些人不相信黎寨,认为这里就是传销组织的老窝儿。”
曹县长这句话把洪涛说笑了。
“哎哟哟,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听见有人这么形容黎寨的啊!那黎寨又多了一个新标签!”
曹县长笑得难堪。
“袁所长来这儿之前,也是做了功课的。他一方面听说黎寨都是不好相处的人,另一方面又担心打草惊蛇,就想了这么个主意,能帮黎寨解决眼下被外人打扰的困境,还能通过定位黎寨每个人的身份信息,查查这里的人是不是有前科的,查查是不是个人征信有问题。”
洪涛又笑了两声,“这可是我本年度听到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了!曹县长,你没看看黎寨现在的气氛,多肃穆庄重。开祠堂在即,咱就别节外生枝了。有啥事,等开了祠堂以后再说好吧。”
曹县长打量他,“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很奇怪啊。”
洪涛:“我打小儿就听说黎寨的人祠堂。湘月她爷爷在的时候,我还小着呢。
我记得可清楚,我小时候为了看一眼,跟小伙伴儿们偷偷溜进山里面,想找机会混到观里去。
结果你猜咋着,我们搁山里迷路了。是最熟悉这一片的黎寨的人,连夜摸黑把我们几个找到送回家的。
曹县长,这寨子里,没有恶人!
正所谓人善被人欺,以前陈万胜在的时候,是咋欺负黎寨的,我都看在眼里!
我以前支持合村并居,就是想把洪村跟黎寨合到一块儿。我就这点儿私心。
现在黎寨的风格好像变得不一样了,又好像啥也没变。反正让我觉得高攀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