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仲彦闻言又惊又喜,惊的是母亲方才还在玉藕轩给了心儿一巴掌,不想竟又说起她的好;喜的是自己本就中意心儿,心中只担心母亲陆氏会不同意,如今母亲竟有此意,自己讨心儿在身边岂不是更加容易?沈仲彦心中思量着,眉眼间不觉流露出一丝欢喜来。
陆氏瞧到他虽有些吃惊,可终究心里还是欢喜的,望着自己的目光中多了几分笑意,接着便见他搔了搔头,轻声说:“儿子也瞧着心儿娴静善良,若日后能一直在儿子身边照顾,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陆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中更加生疑,看仲彦面露喜色的样子,便知他心中对心儿有意,难道是自己怀疑错了?心儿并不是大老爷的后人?那这心儿与穆梨苏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若说她与穆梨苏没关系,怕是无人肯信。
陆氏垂下头,仍思量着:难道这心儿是穆梨苏与旁人的女儿,二人去世后,便将她托付给了大老爷,大老爷对穆梨苏心中有愧,定不忍推脱,所以才将心儿留在沈府做小丫鬟。若心儿是大老爷的亲生女儿,他如何忍的下心让自己的女儿在沈府做丫鬟?
这么一想,陆氏只觉得胸口也没那么堵了,头也没那么痛了,她长舒了口气,对沈仲彦说:“仲儿,你的心思母亲明白了,日后再作安排。”
沈仲彦心中欢喜,忙说道:“一切皆听从母亲的安排。只是,儿子中意心儿,也不愿委屈了她,日后儿子想正经摆了酒,也好给心儿个名分。”
陆氏瞧着他脸上正经的神色,知他是对这丫鬟动了心,心中暗暗叹了口气,面上却带着一贯慈爱的笑,点了点头,说:“仲儿既然这么在意这丫鬟,倒是她的福气了,只是这名分,还得靠她自己来挣。”
沈仲彦见她答应下来,心下欢喜,只望着她笑。
陆氏心中暗自思量:若心儿是穆梨苏的女儿,那便不能留在沈府,省得日后老爷见了免不得又要想到穆梨苏。若是有机会,还是要寻个借口把她撵出沈家,
她正想着,便听帘子一响,正是大爷沈伯彦和大奶奶柳氏过来了。
二人进来,见二爷沈仲彦跪在踏板上,双手握着大夫人陆氏的手,眼眶微红,大夫人陆氏则面色发白,同样也是红着眼睛。二人不由得吃惊起来,忙走到陆氏榻前,沈仲彦也连忙站起身来,几人见了礼,便有丫鬟们搬来几把椅子,沈伯彦、沈仲彦便坐了下来。
大奶奶柳氏在陆氏床榻边上坐下,握了陆氏的手,柔声问道:“母亲可好些?”
陆氏点了点头,说:“不过是一时有些劳乏罢了,不要紧。”
柳氏关切的说:“母亲近日操劳过多,媳妇瞧着这几日饮食也少了些,如此怎会不病倒?”
陆氏摇摇头,说:“有你帮着母亲,很多事倒也不用我操心了,不过是这几日睡不踏实,一时精神不济而已,倒让你们巴巴地都过来了。”
柳氏忙说:“听丫鬟们说母亲今日身子不适,大爷心中着急,便忙过来了。”
沈伯彦见陆氏抬眼望向自己,便也点了点头,说:“母亲这一向太过劳累,既要准备玉柔的婚事,又要修整沈府里里外外,还要宴请宾客迎来送往,这人情往来最是劳神。如今有曈儿在母亲身边,母亲有什么事尽管让曈儿去做,也能为母亲分担些。”
陆氏笑笑,说:“你们的孝心母亲何尝不知,可这府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不知道有多少事要操心,曈儿是我们沈家的新媳妇,本不该这么快就让她操劳,可过门还不到半年,已经帮着母亲主持中馈了,我还想要早日抱孙子,可不想把曈儿先累倒了。”
一番话,说的众人都笑了起来,柳氏早已红了脸,只低着头抿着嘴笑,沈伯彦见状,怕她难为情,便问一旁的丫鬟们:“可请了大夫?”
素云忙敛了笑,答道:“已经遣了人去请常来的佟大夫。”
沈伯彦又接着问:“几时去的?怎么还没来?”
正说话间,便见帘子一动,倒是大老爷沈青正走了进来。
众人忙起身见了礼,大夫人陆氏也略坐了起来,瞧到他满脸担心,心中便泛上一丝暖意,只轻声说:“老爷如何来了?”
沈青正望着她,说:“听丫鬟们说夫人病了,便过来瞧瞧。”
陆氏听他话语间的焦急,不知怎的,只觉得鼻子一酸,便红了眼眶说不出话来。
沈青正见她红了眼眶,只当是她难受的紧,便忙向众人说:“宫里的王太医在外面,你们回避一下,且先给你们的母亲诊了脉再说。”
大奶奶柳氏便带着众丫鬟进了里间,外面只留着沈青正、沈伯彦、沈仲彦与几个嬷嬷在。
不多时,便见一位六十多岁的太医走了进来。沈伯彦兄弟二人忙上前见了礼,王太医回了礼,便在一张小杌子上坐下来给大夫人陆氏细细诊了脉。直到两只手都诊罢了,才站起身来,低头退了出去,大老爷沈青正便与沈伯彦兄弟二人领着王太医到了外厅。
坐定上茶之后,沈青正忙问道:“王太医,内子可有大碍?”
王太医缓缓说道:“从脉象上看,夫人只是一时急火攻心,并无大碍,只是素日忧思过度,肝郁气滞,还需好生休养,切莫再气急。我且开些理气解郁、养血安神的方子,每日煎服,过几日便会大好。”
说罢,他便低头写了方子,交与沈青正后便起身告辞了。
沈青正父子三人谢过他,大爷沈伯彦亲自送了出去。沈青正命人去抓药,心中有些疑虑,便问沈仲彦:“王太医说你母亲急火攻心,今日可是谁惹你母亲生气了?”
沈仲彦思量了一番,便将素心所说的上午在梨香园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了一遍,又讲了下午在玉藕轩不知怎的气了起来,还对心儿动了手。
沈青正的眉头越皱越深,听到心儿挨打时心更是心中疑惑,大夫人陆氏一向性子温和,怎么今日竟无缘无故地对心儿动了手?难道她知晓了心儿的身世才怒不可遏,急急寻到玉藕轩去?府内知道此事的人只沈伯彦一人,可她是如何知道的呢?难道是梨香园内有什么蛛丝马迹?沈青正沉思着,一时有些失神。
一旁的沈仲彦心中仍惦记着陆氏,便轻声说道:“父亲,我们还是先去看看母亲吧。”
沈青正回过神来,点了点头,便抬脚进了内室。
大奶奶柳氏正端着碗喂陆氏用着参汤,见大老爷进来了,便停了手,上前行了礼。
沈青正对众人说:“你们先下去吧,我有话要对夫人说。”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大奶奶柳氏正要搁下手中的汤碗,不妨大老爷沈青正伸手接了过去。众人又是一怔,忙垂了眼随着沈仲彦与柳氏一一退了出去。
大老爷沈青正端着碗,缓缓在陆氏的床塌边沿上坐了下来,望着陆氏的眼睛,说道:“王太医说你是急火攻心,好端端的,怎么忽的生起气来?”说罢,他盛起半汤匙参汤,送到陆氏嘴边。
陆氏摇了摇头,说:“老爷何苦亲自来喂,也不怕丫鬟们瞧见了笑话。”
沈青正仍端着汤匙,说:“这些日子夫人操劳了,我整日忙于朝中事务,竟没有瞧到夫人的辛劳,如今才来弥补,只盼夫人能早日好些了。”
陆氏也不再言语,只略前倾了身子就着他的手吃了汤,再抬眼时,双眼已噙满了眼泪。
沈青正轻轻搁下汤碗,问:“夫人究竟是怎么了?”
陆氏伸手用丝帕拭了眼角的泪,轻声说:“即便是年轻时,老爷也没有喂妾身吃过汤,如今老了,倒比那时还要体贴上几分。”
沈青正似乎也想到了往事,嘴角轻轻带着些笑容。
陆氏望着他,有些动情的说道:“不管妾身是不是老爷心头的人,能嫁与老爷,妾身这一生也算是知足了。”
沈青正不妨她这么说,有些诧异,问:“夫人此话怎讲?夫人可是听到了什么?”
陆氏垂下眼睛拭着泪,说:“倒没什么,不过是一时感慨罢了,今日忽然才发觉孩子们转眼都已经大了,连仲彦,如今也有十六岁了。”她握住了沈青正的手,轻轻摩挲着,没有开口说话。
沈青正见她面容憔悴,心中涌上一丝怜惜,说:“孩子们都已成人,夫人也该歇歇了,一些事便交与大奶奶吧。”
陆氏心中涌上丝丝暖意,她红了眼眶,轻轻点了点头。
沈青正便问道:“我听说你今日去了玉藕轩,可是被小丫鬟们一时气到了?”
陆氏听他这么问,知他已经知晓了自己动手打了心儿的事,便轻声说:“不知怎的,一时心烦意乱,不小心却伤了仲彦身边的笔墨丫鬟心儿。”她一字一字的吐出了心儿的名字,然后就望着沈青正,似乎想从他眼中看出什么来。
沈青正沉默了片刻,终还是微微点了点头,说:“王太医说你肝郁气滞,日后万不可再动气了。”
陆氏心中轻叹了口气,方才大老爷闻言不动声色,可却又沉默了半晌,似乎又在想着什么。陆氏也不明白了,这心儿究竟和大老爷有什么关系。而他竟还是不准备向自己说明。
两人沉默了片刻,陆氏忽想到了什么,问:“今日怎么会请宫里的太医来诊脉?而且曾听岳老夫人说过,宫里的王太医很难请的到,不知是不是今日来的这位?”
沈青正点了点头,说:“正是这位王太医,今日丫鬟们去书房禀告时,可巧安亲王在,王爷便差人递了牌子才请了王太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