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教总坛建在高崖之间,轻功不济者只能从旁侧的低矮山脉沿铁索板桥迂回而上。玄霏和青旖自是无需绕那般弯路,他二人从崖边飞跃而下,数次纵跃起落后便转到山势向外倾斜的岩壁,更加如履平地。不多时,他们便如两支轻飘的绒羽,悠悠落至山底的山间小径,再往前走不远,就是可通车马的宽阔官道。
这是魔教中人下山时最常用的路线,自然从山底到官道口的驿站都有教众把守。见是少教主与大小姐一同下山,守卫连忙前来参见,牵来两只马匹供他们驱使。他们骑上马,不紧不慢地往最近村镇走去。
玄霏虽常常下山执行纪无情的命令,这般悠闲的单纯闲逛还是少有。他松松握着缰绳,任由马匹慢悠悠踱步,他猜比起外头热闹的集镇,青旖想告诉他的“大事”更适合在这少人的山林里说完。果然,刚离开后头岗哨的视线,青旖就赶着马靠过来。
“纪无情有没有跟你说过灵界?”她问。
“说过,不多,”玄霏说,“我还想问你那是什么地方呢。”
青旖点点头,继续问,“那他有没有和你提过我的身世?”
“你不是被他捡回来的小狐狸精吗。”
玄霏顺口说道。话音刚落,他想到了什么,不禁转头看向青旖。
青旖定定地看着他,“灵界有一只狐狸,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玄霏诧异,“你看到的?”
“我在那个人的脑子里看到的,”青旖说,“他把我当成她了,我说我怎么这么容易就把他控制住。”
比起这个异闻,玄霏倒更在意她的修行。
“你又进步了?”他问,“祭司教你的御魂之术,你修炼到什么程度了?”
“我早就学完了,”青旖皱着眉,显得很是烦躁,“祭司他骗我,他从没跟我说过御魂之术还能再进一层,可以看到被操控者的记忆。”
玄霏想了想,这才后知后觉有什么危险的隐秘被藏匿了。他看着青旖,她满面被欺骗的愤怒。
“你觉得你是灵界的狐狸?”
“我得去问问被抓来的那个人,”青旖说,“可是他被祭司关在蛊室,我又不能——”
她突然停顿,长出了一口气,似是突然冷静下来,下定了什么决心,“我可以。”
玄霏猜到她要做什么,心里愈发讶异。青旖的刁蛮举教皆知,但她从未忤逆过一次传授与她术法的祭司。虽说可以理解她探究身世的决心,但为了她的性命着想,玄霏还是劝了一句:“欺瞒祭司的后果,你承受得起吗?”
“不管,我一定得弄清楚。”
青旖决心已定,策马加速往镇子里去。
离总坛最近的村镇,住的俱是教众和他们的家眷。魔教纪律严明,他二人虽身高位重,但无论是吃村东大叔做的糍粑,还是喝村西大娘煮的奶茶,都是得规规矩矩付钱的。玄霏喝着茶,看青旖一直看着摊子前方嬉闹的小孩,罕见地散发出一股安静的落寞,不禁疑惑地问:“你看他们做什么?”
青旖回过神来,上下打量一遍他,什么也没说,最后竟露出一种深深的嫌弃表情,玄霏看得更加莫名其妙。
一顿点心吃完,青旖惯例去糖店买了一大包各式糖块,又提了两罐蜂蜜,玄霏在旁边看着都牙酸。她付完钱,把这些东西往他面前一递:“帮我拿一下。”
玄霏只同意帮她提两只陶罐。
她抱着那一油纸包的糖,转去了裁缝铺,买了一身藏蓝的新衣服,这才满意地打道回府。
回到总坛,玄霏刚把蜂蜜罐子塞回她手里,祭司和教主的召见就同时抵达。青旖把自己买的东西交给来传令的侍女,吩咐她放好,和玄霏分道扬镳。
“她找你有什么事。”
纪无情翻着文书问玄霏,头也不抬。
“她去买东西,”玄霏回答,“买了一堆蜜糖。”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纪无情搁下毛笔,冷眼看着居然敢对他有所隐瞒的弟子。
玄霏被他看得背后一凉,斟酌了一瞬,仍然决定不把实情和盘托出,“她问我知不知道灵界。”
“你怎么说的?”
“我说不知道。”
“然后?”
“然后她说,”玄霏知道自己在他面前瞒不过任何事,纪无情冰冷锋利胜似剑刃的目光更不容他现场编造,终究只得实话实说,“她说她的御魂之术更进一层,能看到被操控之人的记忆。”
“哼,”纪无情冷笑,这崽子让他等了这么久,总算是有点出息,“灵界的狐狸本来就善于驭兽,那人还把她当成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她的亲妹妹,控制起来当然是轻而易举。”
他看着玄霏愕然的表情,摆摆手示意他可以退下,继续低头看文书。
“告诉她,这些事是我想让她知道的。”
青旖本想回房休息,她脑中尽是先前在那灵界之人的记忆中看见的事,乱哄哄地让她头疼。但祭司召见,她只能先去与他见面。
“见过祭司大人。”
她躬身行礼,直起脊背的时候甚至感到一阵轻微的头晕。
“怎么脸色不佳,”祭司粗哑的声音从斗篷和面具的层层遮蔽下传来,“下山做什么去了?”
“买糖和衣服去了,”青旖乖乖实话实说,“上回买的蜂蜜吃完了,去买了两罐,顺便给薇姨带一些花茶。我有点累,可能是今天用御魂术,损耗过多了。”
祭司点头,看来比较满意她的回答,“你的御魂之术已修炼圆满,我来传你新的术法。”
青旖两眼一亮,“什么术法?”
“御尸。”祭司说道,“明日起,你就去墓场居住,学成后再回来。”
青旖心思急转,嘴上保持着期待和恭敬应道,“是,多谢祭司。”
“你下去吧。好好养身休息。”
“是。”
青旖行个礼告退。
这老狐狸。她真要气得跳脚。要完全学会御尸,少说也得几个月时间,足够他把那灵界的人炼成毫无神智的人傀了,但愿灵界人的体质会有特殊之处,在她回来后还能保持记忆,不要让他的计划进行得过于顺利。
这样一来,她能去找他的时间就只有今天晚上。可今晚祭司或许会守在蛊室,她可能没有机会。要是试图离开,她也随时有被发现的可能。她越想越气,在房间里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忽然有人敲她的门。
“是我。”玄霏在门外说道。
青旖连忙去开门放他进来。
复述完纪无情的话,青旖表情震惊,目光呆滞,玄霏看得同情,轻拍了拍她的肩,“我是不是该恭喜你,找到你的身世了。”
青旖飞快把他的手拍开,跳到一边,脑中焦急地思索该如何是好。她想不出对策,只能跑去找纪无情。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青旖在纪无情的桌前坐下,劈头盖脸地问。
“因为我觉得你应该知道,”纪无情看着小魔女前所未有的惊慌失措,感到些报复的爽快,“这些事情祭司可是不会告诉你的。”
“你什么意思?!”青旖敏锐地质问,“教中传言你表面为教主,实则在大事要事上总要听命于祭司,是真的?”
纪无情讽刺一笑,“我教十余年来突飞猛进,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中原的武林早就对我们战战兢兢。越早传出我与祭司意见不和一事,越能让那群蠢人以为自己找到了魔教的弱点。”
“既然是假的,为什么你要偷偷告诉我这些?!”青旖眼神剧变,再度不冷静起来,“我的身世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我的妹妹留在灵界,而我和你们待在一起?!”
“你与你的妹妹天涯两隔,确实是魔教的手笔,”纪无情说得悠哉,“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你迟早会知道的,我只是希望你能弄清楚到底该向谁复仇。”
“你的意思是,这都是祭司安排的?!”青旖心底急躁的怒火愈发炽烈,“把我抓到这里来,他究竟想干什么?!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祭司的大半辈子都花在研究傀儡术上,那个男人对他而言是很好的试验对象。因为很难抓到和他一样有修为的灵界中人,所以他会被好好利用,一时半会死不掉的。”
“……”
青旖想着在看见的记忆里,那个男人和她的亲生妹妹是如何亲密无间,又想到在她执行命令的那日,从身后传来的,声音无比熟悉的尖叫是何等绝望凄厉,生平头一次,尖锐的疼痛刺进她的心,这终于让她渐渐冷静。
“你想我做什么,”青旖看着表情始终微妙的纪无情,沉声问,“我阻止不了祭司炼人傀。”
“我也阻止不了,”纪无情说,“而且这不该被阻止。日后进攻中原,人傀将为魔教扫平一切阻碍。”
“那他会死的!”青旖在心急之下脱口而出。
“倒也不是绝对,”纪无情哼笑,“要是不想让你妹妹与你终生决裂,你可要与我一起好好经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