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霏在石屋里闭目打坐,到屋外隐约传来骚动时再睁开眼。
他花了这半天的时间运转内力,才终于适应了自己被局限过后的修为。
“天黑了。”
老僧说着,他也还闭着眼睛,也许是察觉到了玄霏投来的注视。
“天亮后我再来找你。”
玄霏站起身,拿着剑离开。
他的剑是纪无情让人在距总坛有些距离的拉萨城里最有名的铁匠铺买来的。剑身以黑钢打造,剑鞘的材料则是鞣制过的黑色马皮,整体为暗灰和墨色,足够威风,也足够锋利耐用,是品质优良的上品宝剑。送剑来的手下说这剑名为“措曲”,译成汉话,是“黑水”的意思,纪无情嫌这直白翻译太难听,另给它改了个名字,叫“墨池”。
玄霏握着墨池走出石屋。一推开门,杀意就扑面而来。
现在天色还没有黑透,视野尽头还能看见夕阳的余晖。这些人体内的雪蚕正在渐渐苏醒,尚未到完全兴奋的程度,就已让身边越来越多的人丧失了理智,空洞的眼神中只有饥饿和狂热。
背靠石屋而战,似乎是最安全的,不用担心腹背受敌。他紧握着剑,站在原地等待。要是那老僧说的是对的,应该过不了一会魔教的人就会带来一些活禽,他想先看看这群人被雪蚕彻底操纵之后到底是什么样子。
没等多久,他听见了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周围的人顿时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全部转过身去,冲着马蹄声来的方向,竟然十分克制地分站到道路两旁。
马蹄声由远及近,夹杂鸡鸭的扑腾声音,朝玄霏所在的位置奔涌而来。很快,玄霏看见了骑在马上飞奔的魔教徒。他们俱是满身黑衣,面目也遮挡住,一边疾驰,一边往人群里扔带来的鸡鸭和山羊,偶尔有更少的布包裹,里面装的应该是御寒遮羞的衣物。这些布包无人问津,只被拥挤着互相攻击的人群踢来踢去,现在他们的眼里只有可以吃的活物。
魔教的人扔完东西就从来时的相反方向离开。玄霏站在石屋前,看着人群朝外被扔下来的禽畜扑去,争夺厮打,一时禽羽尘土乱飞。有的人手里有武器,往其他争夺者身上挥砍,砍出的伤口只能让他们的动作稍稍停滞一瞬,他们仿佛完全感受不到疼痛,深可见骨的伤口上可以看到密密麻麻的虫子涌动,像针线一样就把破损的肌肉和皮肤弥合如初。不多时,区区几只鸡鸭羊就被他们撕碎了生吞活剥,骨头也被敲碎,里头的骨髓被争抢着吃掉,地上只余实在无法被咬碎吞咽坚硬骨头和动物毛发。
吃完了根本无法喂饱他们的禽畜,也许是因为玄霏是此处唯一没有被雪蚕蛊附身,血肉正常的人,他们通通把视线转向了站在石屋前的他。
玄霏对着嚎叫着冲过来的“人群”,抽出了墨池。
砍断这些人的肢体,断肢的破口处尽是白花花的,蠕动的虫群,掉得满地都是,恶心得他一眼都不想再看,但他要往前破开一条路,就不得不谨慎面对。每削断一节这样的肢体,那人身边的人见了血腥,就会拥挤地把他扑倒在地,撕咬吞噬,掉在地下的断肢也会被争抢着吞下腹中,连在地上乱爬的小虫子也不会被抢不到肉块的人放过。玄霏定下心神,以剑开道,一路砍杀,来到有房子的外围区域。
当他来到这里,身后追赶着他的人群居然纷纷驻足,似乎有什么让他们连神智都失去了,却还记得要避讳的恐怖。玄霏抖去剑身上的污血和爬虫,提起更高的警惕,往前走了几步。他能感觉到,在两旁的房屋中,有很多比身后那些人更危险数倍的角色在盯着自己。
方才围逼他的人群,至少有上百之众,他从这数十丈长的道中突围出来,已耗去不小力气,而这些藏在房子里按兵不动的人似乎并没有主动出击的打算。
玄霏走到距离最近的一座房屋前,拉开破旧的木门。
他刚把木门拉开一条缝隙,一道利器挟着劲风直扎向他面门。他向后疾退,墨池向前斩下,响起金属相击的声响,又有一道劲风从旁侧来袭,他翻转手腕,剑身斜挡住这道袭击,借着余力向后退去。当他站定,却发现方才砍到的竟然是袭击者的手指。
这人长了一双有如焚烧过后的枯枝一般黝黑干枯的手,肌体萎缩干瘪,之前回馈到剑刃之上的力量却强悍胜过鹰爪。他黑灰的须发混乱打结,衣衫褴褛,面目肮脏,应该已经被关在这里很多年了。他勾着双手,看着玄霏,突然张开一嘴黄牙,瞪着浑浊眼珠咯咯笑了出来。
“你……你是纪无情的弟子……哈哈哈哈————”
他癫狂地大笑一阵,双手勾在胸前,搓了搓手指,双眼里烧着汹涌的仇恨和愤怒,怪嚎一声,冲着玄霏扑去。
仅仅两招就能识出他的身份,看起来这怪人很了解纪无情的剑法。此时玄霏无暇细想,举剑迎敌。
这人的爪功迅疾凶狠,又有身中雪蚕蛊,玄霏给他的伤口丝毫无法滞缓他的攻击,自己却要小心地防备不要被他不知修炼了什么诡异功法的指甲划伤。他在两年前凭着天赋和师承打败了教中所有高手之后就没有遇到过旗鼓相当的对手,纪无情的一整套剑法他也都学会了,独自练习摸索了两年之久,如今被封住修为扔到这炼狱,在一个怪异之人的怪异武功下狼狈躲闪,这才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起先他还在忧虑,要是就这般结束战斗,再来几个比他更厉害的高手,他不见得能抵挡到第二天天亮,何况这些人似乎并不如更里面的喽啰一般被被侵害得神智尽失。但很快,他就无暇再考虑这些后话。他渐渐体力不支,身上多了十数道皮开肉绽的血痕,他的剑却疲于防备,难以突破诡谲的爪风。
但在这间男的负隅顽抗的过程中,他却忽然对脑中本已无比熟悉的剑法感到难以操纵的陌生,这陌生让他恐慌,一度出招更加混乱,勉力支撑到黎明,趁他体内的雪蚕蛰伏下去,将墨池插进他的咽喉。
这季节雪域上的夜晚已比白天更长了,玄霏撑着剑站起来,浑身充满前所未有的僵硬酸痛。他抓起剑下尸体的头发,把它拖到石屋前,尚未散开的人群中。昨夜的尸体已被啃噬了个干净,数具白骨散落在地上。玄霏忍着反胃,从尸体的上尽量完整地剥下两张皮,将血肉里翻涌着虫蛊的尸体踢到一边让他们争抢,人皮晾在石屋顶上,转身去捡沾满灰尘的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