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别这头古怪的孔雀精,玄霏原路返回总坛,另牵了匹马,前去孽镜。身裹黑袍的守卫自薄雾中现身,为他引路。自他从这里离开,笼罩这一方平地的阵法变化了许多,似乎与山外相连的路径也有改变。玄霏被守卫一同罩在匿踪的术法中,走近了后,惊奇地发现这里新建了比先前多得多的小房子,原先的断壁残垣都被清理干净。这些小屋的形质与之前迥异,先前那些残损的房屋大体上能看出原本的方正形状,现在的“屋子”形状却是上下窄小,中间宽大,像是个矮宽的巨大罐子倒扣在地上。想到这里,玄霏心底顿觉恶寒,看来祭司的傀儡术又有进展,这是将活人直接当做蛊虫来放养。
现在是白天,孽镜里万籁俱寂,无人发现他们的存在。玄霏径直往最中心的石屋走去,幸好,这座石屋还是原来的样子。
他推门而入,在外头的人能看清石屋内部之前就把门合上,关紧,不让一丝一毫的光明渗入。他在纯粹的黑暗中看到满屋堆叠整齐的皮,和端坐在所剩不多的空当中的骷髅。老僧的尸骨还像他死在玄霏剑下之时一般,微微倾身,捏着佛礼。玄霏想,纪无情这样安排,一定有所用意,只是他现在还无从知晓。
现在依然不是把这些据说已经失传的经文带出去的合适时机。玄霏在石屋中站了一会便离去。在帮助他的师父报仇雪恨之前,他没有心力可以浪费在其他事情上。
纪无情交代他的事务,他都已完成。他若是此刻启程,也许可以在天黑之际堪堪赶到西宁,使魔教的计划提早一日进行。但他稍一考虑,便还是决定再留半天。
他实在很想了解,这世上另一个引愁剑法的修行者是什么样子。
长晴从浅眠中被惊醒,见玄霏又来了,瞬间就放冷了脸色。
玄霏这回也不着急了。无论他愿不愿意,他都得承认自己在处理人情世故方面一窍不通,难听的话长晴也说过了,他不能因为这点困难就放弃探询。
“你怎么还不走?”
长晴冷声斥道。
说得倒像这地方是他做主似的。玄霏无视他对自己的反感,继续问他早先问过的问题:“你究竟是不是在让你的弟子修行我师父的剑法?”
“是。”
长晴这回的坦荡出乎他的意料。在玄霏愣神时,他用更冷漠的声音接着说下去:“有朝一日,她会用和你同样的剑法,杀死你。”
“不可能,”玄霏语气淡然地否认他的期待,“她不可能在无人指导的情形下胜过我。”
“纪无情是这么跟你说的?”长晴抬起一个冷笑,“你可以替我给你的师父带个话:他现在有多仇恨祭司,将来我的弟子对魔教的恨,只会更多。他应该最清楚,人在极度的仇恨下能做出多少本做不到的事了。”
“你不怕他听了先下手为强吗?”玄霏对他的狠话不为所动,“我不会浪费时间把这种废话转述给他听的。”
“这不就是你一直想知道的事?现在我已经回答过你了,你可以走了吧。”
玄霏这时有点想明白了。长晴也被他们抓来了挺长时间,他的弟子现在变成怎样他也不清楚。看来只能等日后战场相见,或者他前去灵界了。
“我劝你不要打她的主意,”长晴看他若有所思的神情,不禁出言威吓,“否则第一个不放过你的,不是我,而是她的姐姐。”
玄霏想到方才那孔雀精对自己的诘问,不由得怀疑道:“她们从未相见,又已经结下仇怨,刀戈相向,还能姐妹情深?”
“你这种稀少的灵兽,是无法理解同胞血亲之间的感情的,”长晴话中掺杂嘲讽和同情,“你也不会理解,为什么她会不惜一切代价地与你们为敌,只为了给被你们害死的无辜之人报仇。”
“但她学的是她仇人的剑法,”玄霏拒绝承认长情和曳风烟对他的定论,并为此感到心烦意乱,于是将话题转向他自认为可以反将一军的角度,“你怎么不担心,她知道真相后要如何自处?”
“那也是她在杀了你们之后再考虑的问题。死人就不要为活人操心了。”
“但是现在我知道了这件事,我可以在她自己发现真相之前告诉他。”
“你会吗?”长晴对他抬起一个神秘莫测的笑,让玄霏顿觉大事不妙,“你三番两次来打听,不就是师父严厉,练剑枯燥,修行寂寞,想认个‘志同道合’的玩伴?更可惜的是,即时我现在明白地告诉你,你们只能做仇人,你也对她的仇恨不以为意,还妄想找到一个真正的知己和对手吧?要是你在她剑道大成之前让她知道这些事,这世上,或许就真的没人能与你感同身受了。师长死去,亲朋反目,也算是你活该孤独终身。”
玄霏心中惊骇,却在同时察觉到长晴话语中的漏洞,连忙反驳:“无论什么时候知道这些,对她的修行都没有益处。你让她修炼这剑法的时候,可否想过如今的局面?!”
“我自是想不到你们愚蠢至此,非要用一个无辜之人的性命来造一盘死局,”长晴心间抽痛,阵阵轻蔑冷笑是恨自己如此无能,连一个与这些冤孽之事完全无关的晚辈都保不住,“我早就对他说过,只要我和霁星性命尚在,一切都还有回旋余地,本来一切都只是因祭司而起,但是他非要将局势变成现在这样无可转圜,不死不休!”
“但把他变成那样,是祭司做的,”玄霏记住了霁星的名字,但不愿说出口,“我师父没有办法干预他的行动。”
“你现在可以对我说这些,但以后我的弟子,可不会相信除祭司以外的魔教中人竟然是‘无辜’的。”
“那就中了祭司的计了。祭司想报复灵界,要是她们姐妹相残,不就正中了他的下怀了吗?”
“她们不会的。从头到尾,要死的只有你们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