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云锦给两位小友准备的衣物闲置了三天才派上用场。等待他们苏醒的三日,何镜清日日陪同秋云锦进房给他们喂药,只怕他们露出什么端倪,给家仆看去,平添走漏消息的风险。他们都没有杀伐果断的狠心,并不愿忠心耿耿的仆人因为这事陷入危险。
第三日上午,何镜清惯例拎着药盒,挽着夫人去看望他们,却见原本睡着那少年的长榻已空了,被子乱糟糟地堆在一旁。能下床活动自如,说明还不算特别虚弱,夫妇二人对视一眼,目光中都有喜色。
走进里间卧室,只见两个人影坐在床上交谈。他们看到人来,一瞬间露出的神色俱是极为警惕,片刻后才想起万江流交代给自己的话,慢慢收敛了周身的敌意。
“何前辈?秋夫人?”暮云霜拖着干涸嘶哑的嗓子,向来者问好,“多谢你们——”
他试图从床边站起来,双臂用力一撑,却攒不起后劲,坐在床上动也不动,他顿时满脸尴尬的羞赧。秋云锦看他身形健硕,却似乎已经浑身脱力,看面相表情,也不像个有心机之人,顿时放下本就稀薄的戒备之心,不顾何镜清的劝阻,快步走到暮云霜身边一同坐下。
反倒是暮云霜看她挺着肚子,表情变得有些惊恐,使出浑身力气往床头挪了挪,与她拉开距离。
“你们醒啦,”秋云锦柔声问候,满面洋溢着温柔与欣喜,“万大哥是我夫妇二人的大恩人,我们仨亦是生死之交,你们尽管放心在这里住着,我们定会按着万大哥的嘱托,好好照顾你们的。”
“是啊,你们不必紧张,只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就好。”
何镜清紧随其后走来,从一旁拿来张凳子坐下。他看这两孩子十分拘谨,也对他们宽厚地笑了笑。
“多谢,”风茗应着,虚弱的声音里满是感激,“如此大恩,我们——”
“多养两个人而已,何家这点小财还是有的,你们莫要太过放在心上。何况若是没有当年万大哥的仗义相助,也没有我夫妇二人的今天了。”
他们望向秋云锦的目光顿时更加动容。暮云霜对母亲的记忆只残存在极遥远的幼年,风茗更是从未见过生母,他们都没有女性长辈陪伴长大,如今秋云锦对他们温柔以待,他们几乎瞬间就已被她在岁月淘洗之后熠熠生辉的慈爱母性吸引。
“我看你们都拿着兵器,想来都是习武之人吧?”秋云锦看他们望着自己发呆,想着万江流信件中所说他们的孤苦身世,满心都是对他们的怜惜,“云霜、风茗,你们只管在此好好休息,早日恢复体魄,再去想其他的事。”
“你们若是能维持体态……”何镜清点到为止,“今日起我便派两个丫鬟来照顾你们?”
“你们若是习惯不了和其他人相处,也无碍,”秋云锦补充道,“有何需要便和我说,一切随心就好。”
“我想请何前辈看一柄剑,”风茗当即回答,嗓音有气无力,话中却满是固执的坚决,“麻烦前辈……”
“这事我夫君可是行家,”秋云锦笑着瞥何镜清一眼,说得自豪,“姑娘,你要问的是什么剑?”
风茗的目光看向挂在一旁墙壁上的无秋。它还和来时一样密不透风地紧裹在黑布之下。那上面施着她的术式,她遥遥感应着它的平静,丝毫没有术式被触动的不安和恼怒。眼前的两位前辈应当确实没有动过它,这愈发让她对他们感激和敬佩。
何镜清会意。他走去把无秋拿来,递给风茗,由她亲手解下缠绕剑身的黑布。
风茗从剑柄开始拆解,何镜清只见这剑柄有些眼熟,还未想起这是为何,风茗动作飞快地把剩余布条也拆下,捧在双手里朝何镜清递去。
何镜清越看着剑越是眼熟,甚至都无暇欣赏它的绝佳品相,在他将要把它接到手中来的前一刻,他终于想起了这熟悉是从何而来。
他猛然收回手去,难以置信地看看秋云锦,又转会视线来回打量风茗和她手中的剑。风茗见状,当即明白他认识无秋,也许知道一些事情,连忙问道:“何前辈可是见过这柄剑?”
“这……”何镜清倒抽口气,面色已是煞白,“这剑是你师父留给你的?”
“是。”
“他有没有和你讲过这剑的来历?”
“他说,这是他一位朋友的剑。他的那位朋友已经过世了。”
“……”何镜清沉默片刻,握着秋云锦的手,无奈苦笑一声,“这柄剑,绝不能带出去让外人看见。”
“为什么?”风茗看他明明知道,却似乎不愿明说,不禁急切起来,“何前辈知道些什么?是认识我师父的那位朋友吗?还是——”
“风茗,”暮云霜拦住她有失礼数的叫嚷,朝夫妇二人歉意道,“她的师父现在下落不明,她很担心,有些冒犯,还请前辈原谅。”
“无妨,是我失态了,”何镜清摇摇头,朝他们笑了笑,擦擦额角的些微冷汗,“这事说来话长,而且年岁久远,我的记忆也不一定准确。要不还是等你们好好休息,我再详细说与你们听?”
线索近在眼前,这让她怎么能好好休息?风茗纵使再焦急,也知道自己不能催促,何镜清愿意收留他们就已是天大的恩情,她怎敢再要求更多?她亦歉疚地对何镜清低了低头,说声抱歉。
“那你们就先把药喝了,我让后厨送些吃食来。你们想吃什么?”
“随意就好,多谢夫人。”暮云霜连忙答话。
待走出了这房间,何镜清重重地叹了口气,看秋云锦的眼神中满是悲哀。秋云锦心下疑惑,连声追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还记得,之前我们谈起的岑少愁?”
“记得,那个命途坎坷的剑客。他——”
秋云锦想到了什么,震惊地看向身边的夫君。
“临行时分,他给我画了一张剑的画像,说那是他被他曾经的好友带走的宝剑。他说此去一别,怕是江湖难见,为报我收留之恩,他为我画了那张画像。他说那柄剑的价值可以倾国论之,若是日后何家能寻见,便可把它留作何家之物传承下去。”
“就是那柄——”
“就是那柄。”
何镜清哀叹一声,只觉身心内外俱被这新春的寒风吹彻。什么事业宏图,雄心野望,都被他抛在了脑后,他现在唯一的期望,只有那在千里之外搅得武林动荡不安的魔君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