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人依旧对来路不明的玄霏警惕,但看他先是吐血,随即连话都说不出来,这样子应该也不能对他们做什么了。秉着人命关天,两个汉子上前,抓着他和风茗的衣领就把他们分别提起来,扛在肩上,脚底生风地往万扶疏家里送。万薇容手里拿着那封信,正要跟上去凑热闹,被人提着衣领抓了回去。
“你还去?!赶紧回去睡觉!”
她在空中扑腾几下,看她哥哥实在不同意,只能换个法子,扒上他的手臂撒起娇:“哥——他们是来找扶疏姑姑的,我好奇嘛——那、那你跟我一起去?好不好好不好——”
万钦容实在没办法,把在自己身上胡闹的熊崽子放下,厉声对她宣告:“我跟你去!但是你——”
他一句话根本来不及说完,他不服管教的妹妹转身就窜了出去。
万扶疏的药铺开在村西,一行人风风火火地冲到她的院门前,她不愿醒也得醒。在冬天的夜里,没有比被打扰睡眠更让一位熊心情糟糕,她黑着脸开门,被门外的声势浩大的人群吓了一跳。
“扶疏姑姑——来了两个外人要找你呢!”万薇容扑到她身上,把手中的信件塞给她看,“他们带了这封信说要给你!”
万扶疏纵是有千般火气也不会往这孩子身上撒。她搂着万薇容把她放下,看看领头的两个村民肩上扛着的人,低头查看这封面什么也没写的信封。她便以灵力试探,这一探,把她余留的困倦,浮动的怒气通通惊散。
“他们说要找我,你们就让他们来?!”她没好气地训斥这伙打扰她熟睡的村民,“万一这两人图谋不轨,你们岂不是害我?!”
此处的村长挤到人群最前,面露苦楚,好声好气地解释:“哎呀——扶疏大夫,您看这两人,一个半死不活,一个昏迷不醒,好歹是两条命,我们总不好见死不救啊——您大人有大量,要不您先看看,要是您救不了,我们再把他们带走——”
“救不了?你怀疑我的本事?”
“不是不是,哎,这天太冷,我这一把老骨头都冻僵了。我的意思是——”
“人放下,你们走。”
万扶疏冷着嗓子说完,村长如释重负,让那两汉子把人放进她医馆中诊室的病床,然后就招呼大伙继续回家睡觉。
“炖点吃食送来,放在门口。”
“好好。”
万扶疏交待完,一脚把还想留下掺和的万薇容踹出去,用灵力轰然一声关上药房大门。
她点起油灯,坐到桌边,再度探了探手中的信。信封下,一枚用灵力才能探知的鹿首印记存在鲜明,确是来自擒风林的书信。她想起当年的事迹,不禁轻笑,她还以为时隔多年,有些事早已被遗忘得干干净净。
她展开信纸,先看落款,对这“子蓁”的自称半信半疑。她再去读信,信的开头就说,那两人带着可证身份的剑。她把这不长的信读完再起身,门外正有人送吃的来。
她出门一看,人走得很快,只有门边放着两罐散着香气的炖汤,还有一包布包裹。她用灵力把它们带着,锁好门,一同进了诊室。
她一进去,看见那女孩子还昏睡着,而那男子居然在床上坐着,棉被也推在一边,见到她来,挂着一下巴血水警觉地盯着她。
万扶疏嫌弃地看他一眼,把身边的东西撂在桌上,对他指了指。
“给你半柱香的时间,不把你自己清理干净,就从这里滚出去。”
玄霏只觉得头更疼了,原以为遇上个医者是柳暗花明,结果她的脾气居然如此诡异暴躁。他不敢怠慢,连忙来到桌边。
幸好村民做事仔细,记得给两个伤员备上碗筷。他狼吞虎咽,尽量不弄出多少声响,一边小心打量这大夫察看风茗的情况。他吃完了东西,去拆那鼓鼓囊囊的包裹,里头果然是衣服。他不禁庆幸,明日得向此处村民好好表示谢意。
美中不足的只有,村民给他的衣服并不合身。熊族中成年男子的体型都比他壮硕,冬装棉袍更是厚重宽大,他只能把腰带勒到最紧,其他地方松松垮垮,衣摆垂地,他就像是裹了床被子在身上。包裹中还有纱布和棉巾,这些应该是医馆中常见之物,村民仍然给他送来,看来他们也深知这大夫的脾气。
玄霏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清理得还算干净,抬头一看,那大夫在给风茗脱衣服。他下意识想要阻拦,忽然眼前寒芒闪现,他本能侧身避过,只见窗棂上钉了两枚细若纤毫的银针。他刚擦拭得干爽的背后渗出冷汗,若是他没躲开,自己这双眼睛恐怕也要保不住。
“转过去!”
玄霏顺从地转身回避。一阵织物摩擦抖落的声音响起又平静,他才听那大夫冷声说了句:
“你的剑呢?给我看看。”
玄霏下意识抓住无秋,看到她轻蔑嫌弃的目光才想起来,她想看的应该是子蓁给他的那柄短剑。他把它从行囊中拿出来,瞬间它被一阵灵力吸引飞去,落在那大夫手中。
万扶疏把玩了两遍这剑,心情有些微妙,这还真是当年夜檀用的那柄。她看完了,把这剑丢还给玄霏。
“你们的事,那个子蓁没有对我说全,我也懒得问。你别想着找我救她,她身上的术,我可改动不起。他说你们要去天虞山,我让你们在这修养的几日过得自在点,就已经仁至义尽了。”
玄霏听她说完,霎时就明白她的意思,当即感激地对她躬身一拜:“多谢前辈相助!”
万扶疏摆摆手,打着呵欠起身,“我上楼睡了,别来烦我。”
玄霏点头,站到房间边缘恭送她出门。她一离开,他来到风茗床边,见她呼吸脉搏沉静安稳,心中大石落地。只要她平安无事,他这番艰辛就不是白费。
他俯下身,用给她压被子的借口轻轻抱了抱她,稍微缓解了些始终积压在心头的郁闷。他走去桌边,安静地吃完另一份肉汤,回到病榻,把外袍当成第二层厚被,沉沉睡去。
这一觉他睡得昏天黑地,醒来是个大白天。他睁眼,诊室中一片安静,好像没有人在,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他想坐起来,头一抬才看见风茗伏在床边,也还在睡。他不想惊扰她,就又躺了回去。
风茗趴伏的地方就在他小臂的位置。他小心地从被窝中抽出手,手指轻碰碰她的耳背,见她没有反应,又用两根手指轻轻捏了捏。风茗每日在饭后被万扶疏喂安神静气的药,喝完就困,每一觉都睡得深沉安稳,这次也是。她只抖了抖耳朵,没有醒过来。
玄霏知足地收回手,下半张脸挡在被窝中,无人看见他心猿意马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