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疏雨和风茗带着玄霏来到湖岸,远远望见空地上和半空浮满灵力所筑的咒文,向来平稳如镜的湖面起着风,随着月思渊走走停停的忙碌,咒文越来越多,风也越来越大。他们站得很远,风吹不到他们身上,长孙疏雨只看见湖水波涛涌动,月思渊的长发和袍袖被吹得翻飞。
请山灵现身这事,术式过程本不算难,但今日他要请灵的可是天虞山,月思渊虽然动作周密迅速,心中还是没底。好在天虞山愿意施舍他这个面子,站在密密麻麻,层叠交错的咒文中心,他感到地面传来震动,虽然短暂,绵余的气势却磅礴得让他心惊。他感觉到,有无形的灵体涌现,就围绕在他身边。
这真是莫大的惊喜,莫大的荣幸,莫大的刺激。
他提起气息,灵力化出本体虚形直飞而起。在长孙疏雨眼中,便见一只巨大的黑紫色凤鸟在湖面上空盘旋,凤唳中虽然满是诚敬之意,却还是嘹亮高亢,余音久久不散。哪怕面对自灵界形成之初就在此顶天立地的天虞山之灵,月思渊亦不愿收敛他的傲气。
“弟子鸑鷟月氏思渊,今有一事相求,恭请天虞山山灵,显神一叙。”
月思渊抿着微笑,对前方湖面微微倾身一拜。随后,他驱使周边的咒文移动变换,排布成古老山灵钟爱的语言。这问灵的第一道关,于他自然不在话下。
月思渊把事情的缘由简要地用咒文说出来,包括玄霏与风茗为何沾染蛊虫,为何不一灭了事,他想如何救助。虽说天地不仁,天虞山未必在意他的师门情分,和那点不一定存在的男女之情,但问灵最重要是心诚,月思渊还没活够,可不想学落鸿史上的那几个自作聪明的蠢货,胆敢戏弄山灵的威严。
片刻后,周围的咒文不受他控制地移动变换,那是山灵在给他答复。他合上眼,在脑海中感受那些讯息,最终成型的答案让他震惊地睁眼,原本清明的心绪倏然紊乱。他想过山灵会拒绝,会同意,会提出艰难的代价,或是干脆不理他的召唤,甚至被他在这环节就惹怒,当即降下责罚,可他想不到,山灵居然向他提出这样的条件,这样一个他不能也不忍同意的条件!
震惊中,咒文又开始推演,月思渊连忙收敛心神去感受。他此刻全无了先前的游刃有余,额角已滑下冷汗。山灵的第二句话,是仁慈地允许他将此事告知相干的人。
他在手边留下信鸟维持法阵,朝远处的风茗和长孙疏雨飞身而去。长孙疏雨看他身形晃动,正在奇怪,结果他下一秒就出现在眼前。
“怎么了?”
他心中凝重,因为他从未见过月思渊如此的,惊慌。他一直以为,他已经修炼到了像人间传说中的神仙一样,对万事万物都宠辱不惊的境界。
“跟我走。”
月思渊拉上他的手,转瞬间带他回到信鸟的位置。一阵动静后,风茗伸手摸索,有些惊惶地发现,她身边空无一人。
“山灵要见你。”
长孙疏雨难以置信地看着月思渊,又看看周边缓缓浮动漂移的咒文,不知该做何反应。
月思渊深吸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他不能在山灵前太过露怯,一旦让它嫌弃失望,他将失去商讨的余地。
“把你的兽影召出来,和我的一起。”
月思渊示意长孙疏雨看天上盘旋的紫凤。他犹豫一会,还是听从他的指引,谨慎地用灵力化作一尾通体墨绿的应龙,无声息地飞至紫凤身边。
咒文动了动,月思渊探听完,又落下滴冷汗,山灵满意长孙疏雨对它的臣服敬重。
“山灵说,它可以让玄霏借助地气抵御这次灾祸,条件是……”月思渊喉头凝滞,长孙疏雨竟在他眼中看到痛苦,“是,要你留在这里。”
“什么意思?”
长孙疏雨不明就里地皱眉。月思渊这么忌惮,看来事态很严重。
“天虞山太高,太冷,除了在此修行的落鸿之外没有活物能生存,但是你,你可以让树木在此生根,有了树林,就会有飞禽走兽,就会有世间万物。”
月思渊的眼中声音中载满痛苦,他真想对他说,只要他不愿意,他就不管那黑龙的死活,可他现在不能说出来,否则山灵会认为他轻视这桩会谈,连这念头都只能紧紧压在心底。
“……”长孙疏雨仍然感到困惑,“它要我留在这?多久?”
咒文缓缓变动,山灵在给他下令,要他讲明所有利害。
“久到天虞山和其他山脉一样生机勃勃,凭你一个,毕生都……”月思渊看长孙疏雨终于听懂了这代价,脸色惨白地顿了顿,说起那所谓的好处,“你若参与更改山脉地气,便是与此山共生,落鸿来此修行,或者在山下祭祀,就会一同供奉你。而且山灵无形,你若以应龙之体承载,你便是天虞山之主,可得无尽修为…永生不灭。”
这简直荒唐。长孙疏雨眉头紧缩,应龙虽不如普通龙族那般畏寒,可天性也是择暖而居,他怎可能永远待在这冰天雪地之中?
“你告诉它,我不愿意,”他斩钉截铁地拒绝,“我还会为那龙续命,它要责罚,我受着就是。”
咒文在月思渊开口之前变换。他心头苦涩,这山灵实在寂寞太久,被如此训斥居然还愿意一再放宽条件,甚至用上真正商讨的恳求。
“它说,山灵无法离开此地,但你有自己的身体,不受限制,你可以离开,只要时常回来落脚。而且,它想你载他看看山外世界。”
“一山之灵,心性怎会如孩童一般?它若真有了自己的灵识,那此山以后谁来掌管,我若当真同意,那禁锢岂不轮到我身上?你把这阵法散了吧,我救过那龙就离开。”
长孙疏雨说完,转身就要走,又被月思渊拉住,他急急地向他解释:
“不会的,灵界中其他山灵许多都已融合载体有了人形,它是想你帮它——”
“你已说过我不愿意,你为何还要一再劝说?”长孙疏雨皱着眉看向他,“它威胁你?”
月思渊愕然,下意识否认:“……没有。”
“那你为何不顾及我的感受?”长孙疏雨继续责问,“换作是你,你就愿意?我知道你不贪图什么长生和修为,难道你忘了,我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