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霏忍受着蛊虫的聒噪在床上打坐,这是他每日不可或缺的修行。去外头能照到月光的地方会事半功倍,但他想着风茗行动不便的借口待在屋内,虽然这几天来她从没和他说过话。
可这天晚上,她居然直直地向他走来,还跳上床坐到他身边。玄霏一度以为她终于是受不了凳子的冷硬要在床上睡觉,可她随后就冷冰冰地说,要他把蛊虫放出来。
不等玄霏反应,虫子当即就从他肚子里钻出来,飞到风茗面前,兴奋又亲昵地叫她的名字,像是幼小的孩童终于等到亲昵玩伴,不过这些声音在她耳中只是刺耳的噪音而已。
“把我的眼睛治好。”
风茗这般命令,也许是狐狸的叫声太娇软,蛊虫和玄霏都没听出来她的打算。蛊虫兴冲冲地落在她两眼之间,大翅膀贴在她眼前,她配合着闭上眼。这场面看起来平和,可玄霏注意到她身后尾巴上的毛几乎根根竖起,忽然察觉到几分怪异,又说不清哪里不对。
他默默等待,没有很久,蛊虫重新飞起来。而她睁开眼,怔愣片刻,瞬间向后去,几乎退到了门边,离那蛊虫远远的。玄霏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等她自己接受了它的长相,再慢慢走回来,至始至终她尾巴上竖起的毛发就没有平复。
她停在床边不远的地方就不再靠近,蛊虫看她还是很讨厌自己,虽然有些疑惑沮丧,但还是天真地向她飞去试图讨好她,这回她没有再躲。它快要飞到她身前时,玄霏看见她眼中的警觉抵挡瞬间扭曲成极浓厚的杀意。
他冲到蛊虫身边,抬掌挥出一道灵力凝成的利刃,抵消风茗与这形态类似的杀招。房间中的物件皆被震动,蛊虫受到惊吓,刹那间就回到玄霏身体中,这下子,风茗眼中深不见底的仇恨便转移到他身上。
“让它出来!”她龇牙咧嘴地低吼,原本必中的一击居然被他阻拦,她此刻已然愤怒至极,“你为什么救它!”
蛊虫也在他的肚子里问,风茗为什么要打它,委屈的低鸣响在玄霏脑中,和狐狸的怒吼交缠在一起,他无力解决任何一边。
“它把你当成…朋友,我——”
“朋友?!”风茗前爪砸地,浑身绒毛炸立,漆黑的眼中更是要烧出火来,“我最好的朋友就是因为它才死!它是什么东西!你要么现在让我杀了它,要么你就杀了我,不然你们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它九天之前才出世,之前的事它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因我师父对我的养育之恩才牵扯进这些事,我因为你放走了那头白虎,如果祭司给我机会,我也会想办法放走那个人,你的仇人不应该是我们两个。”
风茗顿时尖利地嚎叫一下,像是一声刻薄的大声嘲笑,“你是要我感激你吗?!当初就是你下在我身上下蛊才有它,是不是那什么祭司让你给他做事你才这样护着它!你别想活着离开天虞山了!”
玄霏看她越来越失去理智,只感到无奈至极,偏偏她的气话又不是不可能的,她若真要她的师祖把自己杀了,自己能活下来那才是不可能。
“祭司在我师父身上也下了这样的蛊,他和你的那个朋友一样也是他的人傀。给你下蛊,抓你去孽镜,用刑潇涯的身份骗你,确实都是他的命令,但我对他也有仇恨。他手握我师父的性命,我除了听他驱使又能怎么办?自从我们离开总坛,我就没再见过他,我不让你杀这虫子只是……”
玄霏忽然语塞,他差点就要说自己看它可怜,但还有什么能比风茗更值得同情?可若要说自己被它黏了几日有了些许感情,不但他开不了口,风茗一定觉得这更加荒唐。
“我管你是因为什么!那你就一直带着它,别让它再来烦我!不然总有你不在的时候!”
风茗吼完,掉头就出了门去。玄霏连忙追出去,她已经不见踪影。猫儿窝在一旁,对他懒懒地叫,眼里和叫声中都含着轻微的责怪。蛊虫从他体内飞出来,低落地问,风茗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再让她看见,她就要杀你,总有我救不了你的时候,”玄霏看着空荡的厅堂,叹了口气,虽说狐狸不怕冻,可他总不放心,而且也懊恼自己没说对话,居然在她那样生气的时候还大言不惭地教训她,“这些事我以后再跟你说,你先带我找到她。”
蛊虫沉默地往前飞去,扇动翅膀的频率都慢了许多,玄霏不得不催促:“外面很冷,你快点。”
像在赌气一般,蛊虫的速度突然就变得很快。玄霏连忙跟上,一直跑到湖岸,蛊虫倏然钻回他的身体。他远远地望着,风茗坐在湖边,仰头看着天。他知道她在想念什么,可是今夜风雪盛大,夜空中根本看不见星月。
风茗坐在雪地中,被风雪刮得不得不闭上眼睛。她含着恨意低低地吼叫,以为风声会盖过她狼狈的发泄。那龙是无辜的,那虫子是无辜的,连魔教的教主也是无辜的,那她自己,长晴,和霁星,难道不也是无辜的?!为什么唯一死去的竟然是最最无辜的那个!
咆哮都不足以让她宣泄,她站起来,挥起一道气刃便劈在风雪中,反而是她自己被反冲的气劲撞得差点跌倒,像是这风雪都在嘲笑她的无能。她顶着凛冽寒风瞪着天穹,眼泪一出眼眶就冻成冰,挂在毛稍上,她刚刚才被治愈的眼睛如何经受得住这样的摧残,很快刺痛得睁不开。她不得不低头,转身避过风势。她只想回家,想亲眼看看霁星的坟墓,再看一遍他带她看的星星。
忽然,她身上被什么沉甸甸的东西罩住,隔开了风雪,她抬头一看,就见那龙蹲在身前盯着她,满身积着雪,盖在自己身上的是那件熊皮斗篷。
她想也不想,惊惶地后退同时,一道气刃狠狠劈上他脖颈。而玄霏只是微微仰身,让致命处避过最锋锐的势头,以几乎横贯整个前胸的撕裂伤口让她的愤怒得以宣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