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风茗惊讶地点头,花如许收敛了起波动的心情,继续与她交谈:
“这剑的主人…是我师弟。你已与擒风林接触,他……子蓁有没有——”
“我已经知道我的身世了,”风茗把剑放在桌上,推到他面前,目光平静如常,“你不用顾忌…我不在乎。”
花如许接过夜檀的剑,看着剑鞘末端他亲手雕刻的昙花,心绪波澜起伏,唯化作一声沉默的叹息被压在心底。
“我是子蓁的师父,本名朝荷。当年我与师弟在擒风林外阻挡阙归崇的军队,他就是用这柄剑将我重伤,却又留我一命,让我得以被牧民挽救,”花如许说着,蓦然怀念地轻笑起来,“如今他在阙归崇身边为他布阵,当北域试图攻破我的法阵,我就认出那术士是他,真是在我生前死后都要与我作对。”
他看向面前两个震惊的小辈,笑了笑,把剑收了回去。
“你可还要这柄剑?如不需要,就留给我防身吧。”
风茗岂会拒绝。她把无秋也拿上桌面,扔到玄霏面前。花如许认出这柄风茗曾经爱不释手的宝剑,顺口问道:
“多年过去,你的剑法应当是已大成了?”
却不想,风茗眼中划过一抹浓重恨意。尽管很快她就冷静下来,并未先前的失态感到焦灼。她痛苦地发觉,师门的前辈帮她修心,竟是全然没用,一见这蛊虫完好无损,生气勃勃,她便想到她在孽镜时为了求生变成了怎样的行尸走肉,长晴被魔教折磨得何等虚弱痛苦,还有她久未想起,终究无法再继续逃避的,霁星在她眼前烟消云散的瞬间。她不知自己怎样才能不去恨。
“你出去。”
她开口驱赶玄霏,这已是她最大的忍耐。
受伤的黑龙带着虫子和剑离开了,花如许才见风茗身上的杀气渐渐散去,眼中只余下同样浓重的痛苦。此情此景,确实不方便外人来搅和,他轻握住她的手,安慰地说道:
“我去让白初晴别来了。有什么事,你单独和我说。”
风茗摇了摇头,她有必须要向他打听的事。向花如许倾诉,并不急于一时。
“花夫子,”她茫然地问,又像是在问自己,“你师弟那样对你……你不讨厌他么?”
花如许亦知道她其实是在向自己寻求建议。他笑着摇摇头,说:
“我很久之前就察觉他的野心,只是没想到他会那样果断。但我想哪怕他夺得族长之位,也不会以全族性命为自己铺路,所以我也没有回去,辗转到狐族谋了个差事。我不单是信任他,更是不想他身败名裂。而他不知是心软,还是也认定我不会,最终也没有杀我。
虽说被背叛的滋味并不好受,但自从认出他就是北域的术士后,我心中已无半分埋怨。北域对狐族和鹿族忌惮非常,我无法想象他付出了何等代价才能获得阙归崇信任。如今我为义军尽心尽力,既是出于自己本愿,另外也是为了,日后义军能看在我的份上饶过他性命。”
花如许说完,看风茗仍然迷茫,拍拍她的手背叹道:
“有时世间的礼法道义并不那么重要,就算是寿命无穷无尽的落鸿也不能免去俗欲。你心有正气,已经很宝贵了,无需给自己多添负担,随心而为就好。自古心劫最难渡,我不想你深陷仇恨无法自拔,也无法凭空劝说你放下……你若感煎熬,随时可来与我一叙。”
风茗一愣,这样的话从未有人和她说过。她想,花如许是在给她退路,可她不会做逃兵。
“等我杀了阙归崇,我就回擒风林去,”她叹息着说,“我不想再管别的事了。”
“我也是这般打算,届时我们可同行,”花如许笑道,“我想问你件事,你若不愿回答,便不用说。”
“你说。”
“你对方才那男子,是何情感?”
风茗抵触地皱眉,说起这话题她只感到心烦。当初月思渊也逼迫她做出选择,可她从那时起就无法得出答案。她原先还可以逃避,可倘若上了战场还这样心思混乱,也许会为她平添危险。
“夜里再说吧。”
她低下头叹道。花如许心中了然,起身领她走到书架边。
“这些书你若想看,随时可来查阅。不过一旦开战,你们上前线的战士恐怕就没有多余的力气来看书了。”
风茗笑了笑,拿起面前最近的一本兵书翻开看了看:“我在我师伯府上每天也看书习字,我还是不喜欢做学问。”
“这些不是学问,是兵法,多知道一些总没有坏处。”
花如许挑了本行文比较浅显的给她,她一看封面,却说已经看过了。
他们闲聊了一会,暮云霜和白初晴姗姗来迟,后头跟着端来酒菜的士兵。白初晴一进来,便走到风茗身边,浮夸地与她招呼。
“哎呀,风茗姑娘兵法有兴趣?那日后本将军可能来与你钻研探讨了?”
暮云霜在桌边倒酒,听见这大言不惭的话,远远地白了他一眼。
“我劝你对她说话客气点。”
士卒放下酒菜就离开,花如许支起隔绝声息的阵法,对白初晴说笑。营帐内的另外三人都察觉到他的动作,心下各有轻重不同的紧张。白初晴神态无异,招呼他们来到餐桌前。
“第一杯酒,先敬风茗姑娘,”白初晴依旧笑意盈盈地对风茗举起酒杯,“不知姑娘可否慷慨,让本将军与花先生一睹芳容?”
风茗头一次遇见这样浪荡又不鄙俗的男人。她无处安放的目光停在白初晴脸上,白初晴自诩相貌出众,也乐得让她看。其实她暗自评判了一番,发觉自己并不是很喜欢这样嬉皮笑脸的人。
“我有事要先问你,”她懒得废话,直接开门见山,“花先生说你是狐族的探子。”
“……”
白初晴的笑意顿时有点僵硬,他低笑两声,没有否认,只是推脱道:“如此良辰美酒,一定要说那种败兴之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