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一出门,无数目光都汇集在他们身上。风茗走在军营中,简直就像春天最水嫩的新叶落进连年大旱的荒原。她自己始终气定神闲,玄霏反而感到不自在。他这才后悔,应当听她的话,换一身稍微好些的行头的。
他们来到懿王爷的住处,他正和此地将领谈天,看上去很是熟识。几个正当壮年的将军看到两人走进来,脸上的笑意顿时变得复杂暧昧,纷纷识趣地告退。风茗目光冷淡地看看他们,但这身装束着实弱化了她的气势,哪怕她手中就握着剑,也无法让那群油腔滑调的男人意识到他们该闭嘴。
“军中武夫多粗俗,你们不必在意。”
懿王爷含着笑意说,指指身前两个座位,示意他们靠近说话。风茗一坐下,就语气冷冰冰地开门见山:“王爷,现在北域的形势怎么样了?”
“消息有好有坏,你要先听哪一件?”
风茗微微皱眉,说道:“坏的。”
“殷其雷在绥清河的防线被攻破了,连丢了三十多州势力。”
“……好消息呢?”
“好消息是,他们虽然一败涂地,但一时半会还不至于就此灭亡。而且你们若是从东方展开行动,天狼军找上你们的速度会变慢。”
这算什么好消息,风茗心中焦灼,这事归根结底还是她突然的行动,清剿斩龙寨是导火索,执意在此时突入敌阵更是使战事变得不可收拾,要是那夜她不那么冲动,只把阙归崇的军队阻拦就回退防守,局势会不会就不一样?
她的忧心都写在眉眼中。王爷给他们倒了两杯茶,又想到什么,面上闪过一丝迟疑。风茗注意到了,追问:“王爷想说什么?”
“不是什么好事,你们也不必知道。”
王爷把茶盏推到他们面前,好像是出于好心才这么欲言又止。风茗心中不安的预感更重,已完全顾不上谢谢他的茶水了。
“究竟是什么事?”
“我说了,你们不必知道。”
懿王爷的眼神悄然转变,是玄霏熟悉的上位者的强硬傲慢,风茗虽然没有他这样敏锐的眼力见,此时也察觉出他的不悦,毕竟在他的地盘,她没法拿他怎么样,只能把这口气吞回肚子里。见他们最终都顺从下来,王爷的神情又恢复了友善的悠然自在。
“还有事么?”
“北岗村的事,你们查明没有?”玄霏引开话题。
“众所周知,流影不善法阵,从落鸿请的修者明日才能到,你若想知道结果,明日再问吧。”
懿王爷坦然说出自己族类的缺点,可莫说是风茗,连玄霏都是不信的。他们都察觉到,流影仿佛已经意识到这些事与一位落鸿有点关系。
“那事的始作俑者就是个落鸿,天狼军的事他应该也有参与。”
“哦?你也知道这情况?”懿王爷有些惊讶地看向玄霏,笑道,“若你说的是那位曾经被驱逐的鸿鹄,他在前日被抓捕回境,应该不久就要被处决。若是和你说的一样,那流影可就无法亲手复仇了。”
风茗和玄霏同样惊讶地对视一眼,他们想问事情详细,可懿王爷毕竟是外族,这点简略的结果就已经是皇家身份才能了解的机密了。
无论如何,仇人伏诛,风茗看上去明显更加轻松了,玄霏的心却又提了起来。祭司死了,那他的师父现在怎样,魔教又如何了?
“你是不是想在流影境内寻个住处,”懿王爷转向玄霏,念着年轻人在中意的女孩子面前脸皮薄,主动和他说起此事,“我看你身份特殊,最好找个偏僻的地方。”
“清净少人的村落就好,”玄霏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最好依傍山水。”
“山水?”懿王爷笑了笑,“不如送你入海如何?你那些从落鸿手下侥幸生还的同族都在那里。”
风茗和玄霏的目光霎时变得震惊,旋即又在极深处隐隐躁动起杀意。居然这就想杀人灭口,懿王爷在心中感慨,他们还真是情投意合,同心戮力呀。
“不必这么看着我。告诉我们你身份的,就是你身上印记的主人,流影既然在数百年前放群龙过境,现在可不稀罕对你这幼崽下手,更不会去得罪那位火凤,”懿王爷不紧不慢地说,“比起常有人出没的山林,远离现世,只有同类和鲛人居住的海底更适合你,不是吗?”
“鲛人是什么?”
风茗突然插话,王爷讶异于她的不谙世事,但还是宽厚地解释道:
“鲛人生活海中,平常人身鱼尾,落泪成珠,在水中的能力无可匹敌,但在陆地就远远比不上其他族类,所以他们很少上岸。他们不喜欢狐族驯兽的能力,因此虽然狐族的辖域内也有海洋,但他们只与流影关系教亲近。”
“落鸿知道有龙躲在海底吗?”
“当然知道。不过当年那一战他们争的是天上霸权,何况留在灵界海洋中的龙只是极少数,大部分不是死了就是逃到人间,完全无法与他们匹敌。他们已经大获全胜,也就卖了流影一个面子。”
“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懿王爷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悠然自得的模样活像给小孩子讲故事讲到口渴的说书先生。
风茗摇了摇头,率先站起身来告退,玄霏也和她一起离开。两人心中各自阴云密布,一路上没说什么话,路过的流影士兵见他们是王爷的座上宾,也不敢招惹他们。
回到他们的房间,玄霏始终在想魔教的事,刚一回过神来,看见风茗脱下了薄薄的罩袍,两条光洁玉润的手臂露出来,浅碧色的衣服搭在上面,更显肤如凝脂。他眼前一白,脸上一热,当即转过身去,手指扣了扣桌子,提醒她这里还有个人。
风茗转头,看见他僵硬尴尬的背影,疑惑了一下才想起人间礼教严苛,他在那里生长,自然难以摆脱。她倒不在意,她只是换换外面的衣裙和靴子。见识过王爷的深不可测,她已经不想和他沾上半点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