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要塌了。”
莫逐尘回到囚室,试图劝说风茗快离开。然而火焰和不断掉落的房木都无法让她从复仇中清醒,燃烧的柱子倒在她脚边,她的衣角燎起青烟,她仍然专注于用灵力把不成人形的天狼以跪地的姿势钉在地上。
她的狼对莫逐尘轻叫了一声。莫逐尘会意地走过去,正要把颜怀信带到身上,风茗猛然对他转过头,她双目受伤了,闭着眼睛,但视线仍然锐利得有如实质。莫逐尘知道,这件事影响了他们之间的信任。他虽不打算和她的势力有什么良好关系,但至少在目前,他还需要她的帮助。
“风茗!”
一个陌生声音的呼喊响起。话音未落,这人先到了,直冲风茗而去。莫逐尘无意掺和,就算这栋楼被烧塌了,他也可以毫发无损地离开。他看着风茗要对他拔剑,那人的速度却比她更快,牢牢抓住她的手,将她的剑按回了鞘中。
“是我,”玄霏看着她流下血痕的双目,心中更是焦灼,“先走吧,狐族和义军都来了。”
风茗听到他的声音,起初还未认出他的身份,但蛊虫随后也这么告诉她,她才放下警惕。莫逐尘被他们两人一道盯着,顿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匆忙说道:“我带你们走。”
他传送的出口在与烟雨分别的河水边。风茗刚从影子中出来,就听见她记忆中熟悉的女声在尖叫叱骂:
“你放开我!我杀了你!杀了你!”
烟雨只是用影子绑住她,不让她乱跑。他蹲坐在一边,对她的疯劲兴致索然。他自诩一直对他们关照有加,但她要么是不够聪明,要么是傻乎乎的,对他就像对另一个一样憎恶仇恨。
风茗朝那声音走去,却忽然被玄霏拉住,她体内的气劲一乱,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地上跌去。玄霏不知她已虚弱到这程度,把她扶着坐下,正要问她的伤势,又见她捂着肚子,大口大口呕出鲜血。血液从面具的缝隙中漏出来,染红她整片下巴和前胸。
“你中毒了,”烟雨看一眼就知道她是什么情况,再看一眼,她下巴上的血是鲜红的,原来又不是中毒,“……嗯,不是。”
风茗艰难地喘息,双手在身侧攥紧了,指甲钳进地里,与她心意相通的蛊虫成为了她的眼睛,让她看见现在的场面,看见神情恍惚疯癫的颜诗芸,和地上那身躯残破的人,怒气让她头脑又热又痛,胸口像烧着一团火,张嘴又是一口浓血吐出来,无法及时流下去的血液反呛进她鼻腔,她咳嗽着厉声问:
“……你是什么人!”
“我是他的同伴,”烟雨说得悠哉,“你是怎么把莫逐尘的刀打破的,给我也试试?”
风茗在面具下冷笑,“你们死在哪里不是死。我不想看见你们!”
“我要是死了,你这朋友也要死,”烟雨看看颜诗芸,“哎,不过她就是不死,下半辈子估计也只能是个疯婆娘了。”
莫逐尘同情地看着他的不知好歹。果然,本来还虚弱地坐着的风茗转瞬间就出现在他身边,手中的剑几乎切下他的一整条左臂。不止于外伤,他看见他的伤口出隐隐透出光亮,那是她的灵力在急速涌入他的身体,不但他的这只手保不住,他整个人不久之后就会从中爆裂开。
“你威胁我?”风茗的喉咙沙哑,鲜血滴在烟雨的脸上,让他终于无法安然嬉笑的脸色更加惶恐,“你会死得比那一个更惨!”
“要不是我,你觉得她能这么毫发无伤吗!”烟雨慌乱地看向莫逐尘求助,“我和你杀了的那个又不一样,天狼军里面也就他一个那么变态——你倒是说句话啊!”
玄霏皱着眉看这场闹剧,他只关心风茗的身体。他走到她背后,而她全然没有察觉,掐住她的手腕,掐断她对涯光的控制。这下她的咳血是真的因为经脉受到冲击。
“你——”
风茗用还在酸麻的手腕攥上他的衣领,咬牙切齿,却找不到办法怎样宣泄心中怒气,恨恨地瞪视了一会眼前模糊的人形轮廓,她把他甩到一边,走到她的狼和颜怀信身前。
“呼——”
烟雨长出口气,他就不信这婆娘还有力气来杀他,但为了自身安危,他还是赶紧解开了对颜诗芸的束缚。何况解不解开都一样,她始终都是这么呆愣,一动也不动。
风茗让蛊虫从自己体内离开,栖在颜怀信身上,他的许多外伤还是可以被蛊虫消弭的,但那些残缺……她心中悲恸阵阵,摸索出两张符纸,想要告诉花如许她的方位和境况,却已经连写符的灵力都无力凝聚了。
忽然,她的腰后按上一只手,平缓地输送进温和浓郁的灵力。她转头看看,并看不见那是谁。她借着这支撑,完成传信的法术,跪坐在地久久无法起身。
“你们想活,就去给我找殷其雷,把你们知道的一切全部告诉他,”风茗靠在一个宽厚有力的怀抱中,浑身过度劳累的经脉浸没在这人给予的温暖里,她微微颤抖着,用最后的狠厉发号施令,“现在就去!”
“走吧,”莫逐尘毫无长幼秩序地踢了踢烟雨,“没我们什么事了。”
烟雨瞪他一眼,不情不愿地跟他离开。他可不会蠢到这么简单就去自投罗网,但在路上和他了解些情况还是可以的。
“他们走了。”
玄霏说完,风茗就往前栽倒下去,差点压在地上的伤员身上。玄霏把她扶起,用灵力帮她调息了好一阵,她的眼皮颤动,随后更紧得闭上。玄霏让她偎在自己怀中,边擦去她眼下的积血。
“你的眼睛怎么了?”
风茗极轻地摇了摇头,不愿言说。玄霏继续助她恢复,边告诉她现在的形势:
“狐族暗中和流影达成了一致,当你的消息传到花如许那里,他们三方立刻出兵,应该进展顺利。”
流影也来了。风茗恍惚了一下,感到力气稍稍恢复,就从他身上爬起来,朝颜诗芸的方向走去。她现在双目流血,满身深红,头发紊乱,外表与恶鬼无意。可颜诗芸惊恐地看着她走动的姿势,筋疲力尽也踉跄地向她走来的固执,竟然隐隐感到一点点,遥远的熟悉。她仓皇地从地上站起来,她看着眼前的女剑客被鲜血染红的耳尖,她的耳根是黑色的,没有把尾巴露出来,她无法得知更多来印证心中猜测,那个名字也就一直卡在喉头。
风茗走了几步,摘下遮住大半张脸的面具扔掉,抬袖擦了擦脸上鲜血,想要睁眼却睁不开。她想叫她的名字,却又怕她认不出自己,只会惊吓着她,于是停在她不远处就不敢再走了。可是颜诗芸先呼唤了她,一声轻轻的试探后,她看到她僵硬地拖着脚步往前走来,摇晃得险些跌倒,她更多的话堵在喉中,眼泪先于话语奔涌。
“风茗…风茗……真的是你,你来救我们了……”颜诗芸跑过去,紧紧抱住风茗和她一同坐下,努力压抑着哭声,“你没事吧,你不能再有事了,你不能再有事了——”
风茗靠在她肩上,连抬起双臂,回应她怀抱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几次张嘴,酸胀的喉中也只能浅浅叫一声她名字:“诗芸……”
她的样子变了,声音变了,但还和她一样记着她们曾经的情谊。颜诗芸努力用手掌揩去她满面的鲜血,与她重逢的喜悦和悲痛交织在一处,让她又是大笑,又是痛哭,“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你累了就休息吧,我来照顾你,我们都会没事的!”
风茗趴在她瘦削,但依然温热,温柔有力地搂抱住她的身上,此时才能放心地陷入力竭的昏迷。颜诗芸将她放平,撕开自己的外衣沾上河水,为她擦拭血迹。
玄霏看着她做这一切,心下有点怪异。他千里迢迢,马不停蹄地赶来救她,结果好像只成了个陪衬。他看看狼身上惨不忍睹的颜怀信,无论如何,长晴的事他是不可能告诉她了。
“你们是朋友?”
颜诗芸点了点头,看看这俊俏的男子,温声问他:“你们呢?”
“也是。”
颜诗芸轻轻地笑了笑,继续为风茗收拾。她起初以为风茗脸上的疤痕是伤口,碰了碰才发觉是陈年伤疤,顿时眉头紧皱。这样的疤痕她在风茗手上见到更多,心疼得她不知如何是好。
“这些是什么疤啊,这么严重!”
她叹着气,问玄霏,她知道风茗不畏惧疼痛,可这…这也太不爱惜自己了!
“你知不知道她的身世?”
“身世?”颜诗芸愣愣地回想起,风茗偶尔和她提过的说法,“她说,她师父被坏人害了,她习武是为了找师父……”
“……不是这个,”玄霏还是决定把这些事都告诉她,“她是当年在战乱中失散的狐族公主。我先告诉你,让你心里有数,也许待会你就要与狐族皇室接触了。”
“……”
颜诗芸震撼地看向他,又低头看风茗,难以置信。
“你只要知道就好了,不要因此对她有什么异样。”
“我知道……”颜诗芸抚了抚她的额头,叹气,“会有人来找我们么?”
“会。”
玄霏起身,看向河流下游,接近山谷出口的方向,“已经来了。”
来者并不是任何兽族,身后也没有携带军队。玄霏在他靠近前,用从花如许那里学来的阵法,把他们全都罩在里面,摆明了告诉他,只许他一人接近坦诚相见。
来者并不忌讳。他坦然走到玄霏面前,看着狼身上的人和虫子,默然不语。
“有救?”
“有是有,”懿王爷见了颜怀信的惨状,心下也是恻隐,“但有些药材,要靠你们与落鸿的关系。”
“等她醒了,你和她细说吧。”
玄霏走向昏睡的风茗,把颜诗芸清洗干净的面罩在她脸上戴好,再顶着她异样的目光把她抱起。
“狐族知不知道你的动向?”
“不知道,”懿王爷有些惊奇,“你们要和我走?”
“她不会想去那边的,你先带我们去个隐蔽的地方,让他们都好好休息。”
懿王爷轻笑,点了点头,“我带你们去我的营地。”
他把解下外袍,把颜怀信残破的身躯包裹在其中,扛在肩上,招呼愣在原地的颜诗芸:
“走。”
“……你是谁?”
“我是流影的王爷,承皇兄旨意全权管理此事的将军,”懿王爷对她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总是愿意友善的,“走吧,你也要找个地方好好休息。”
玄霏看她缓慢地起身走来,低头一看风茗,见她居然醒了,在他肩头挪了挪,找个更舒服的位置枕着。他没好意思在外人面前,用这姿势和她说话,硬生生忍到他们在王爷的兵营安居。
流影的营地在山林间最险峻隐蔽之处,辟如这不知哪座山崖中间的山洞。此地驻守的士兵不多,大多帐篷都是空的,王爷腾了个大帐出来安置他们,颜诗芸洗了脸,喝过水,吃了些东西就熟睡下去。风茗则从床铺中坐起来,闭着眼睛四处“张望”。
“怎么不让虫子先治你的眼睛。”
玄霏坐在她身边,心疼低声说了句,风茗无从回答。他划破掌心,翻起风茗的眼皮,将自己的血液和灵力一同汇进她眼中横切过的伤口。有人用利器划破她的双眼,而他怀疑这是她自己干的。风茗默然地接受他的治疗,睁开眼睛,目光低郁恍惚地看着他。眼中似有万千哀伤话语无从言说。玄霏想把她搂进怀中安慰,懿王爷却在此时开口:
“你们过来。”
风茗看到了他和颜怀信,立刻跑了过去跪坐在地铺边。玄霏走过去,将只能直面这惨状的她轻轻搂住。
“他的手臂在长出来,”懿王爷惊叹地看着这虫子,它不但能愈合伤口,还能帮助断肢重生,“但它快没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