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的天光有种曝光的白，四月的阳光落了一地，也落在肖策握住方向盘的手上。


    方向盘的颜色漆黑，青年的手却是晃眼般的冷白。


    修长匀称的手指因为握着东西的动作微微蜷曲，皮肤下隐隐可见的淡青色血管，像是雪原上不断被风雪侵蚀遮盖的曲流。


    肖策沉默片刻，缓慢地偏过视线看向苏糖。


    似乎是因为暖春四月的阳光盛满了整座城市，他的眼睛被有些错落的光影映照的格外混乱，像是剔透的一片清光，又像是融在阴影里。


    “人类的定义，不单单体现在我的那些看法，太浅薄了，相对于生命这个伟大又复杂的领域，也太无知了，我自己都觉得讽刺。”肖策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散漫，透出一种漫不经心的淡漠。


    “我就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来说，人工智能，这是你熟悉的领域，我对这个领域的了解仅限于一些影视作品，还有这一类的小说。”


    苏糖眯了下眼睛，面无表情，眼里的情绪冰冷又深邃。


    肖策说：“如果有这样一个存在，它的身体是机械创造出来的义体，意识的产生来源于人工智能，用它来代替人类的大脑，模拟人类的思维方式，孕育出独属于这个存在的自由意志和人格。”


    “它会思考，有过去的记忆，有对未来的梦想和展望，甚至，它渴求人类的爱情，渴求繁衍和死亡，那么，这个存在到底该怎么定义？”


    苏糖的视线落在肖策身上，淡淡道：“意识，人格，记忆，梦想，爱情，繁衍，以及死亡，你说的这些特征，都可以在副本的游戏人物身上找到，你有把他们当作人类吗？”


    肖策眼睛微微垂下，浓密的睫羽仿佛是可以勾描过的一笔墨彩氤氲，“没有任何自我的意识，模拟的人格，虚假的记忆，被赋予的梦想，设定好的爱情和繁衍，还有一个精确到标准时间线的死亡。”


    “世界的变化性以及人生的不确定性，完全无法体现在他们身上，再加上“ie”先生创造出来的身体，这不是人类，这只是某种意义上有着人类外形的机械。”


    十字路口上面的红灯亮了起来，肖策踩住刹车，停在人行道前方。


    马路两边原本等着绿灯的行人纷纷朝对面走去。


    他们在人行道的某一点交错，然后擦身而过，朝着截然相反的方向。


    这样的情况，一天在十字路口里能发生无数次。


    是日常，也是生活。


    是世界一景，也是人生一瞬。


    肖策的视线落在那些行人身上，声音很轻，低低地压着，“回到刚才的话题，糖糖，我们人类拥有身体这个物质性的归宿，拥有意志和思想的独特性自由。”


    “至于我说的这个“它”，金属骨骼支撑起来的机械义体是独属于它的身体归宿，人工智能程序创造出来的自由意识活动，让它拥有和人一样的思维模式，进而选择具有人类特有的充满特殊性的生存方式。”


    “人物和动物的区别在于，动物满足于生存和繁衍的本能，而人类这个族群在最原始的本能之上，追求思想上的进化，追求意识的自由，从这点上来看，与人类几乎一模一样的“它”，和我们人类没有任何不同，或许在它的眼中，它就已经是人类了。”


    前方的红灯进入倒计时，开始缓缓闪烁。


    后方的车辆里传来一声一声催促的喇叭，和他们所熟悉的现实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等到红灯下面的数字倒数到零，肖策踩下油门，继续向前行驶，他的声音继续传来，依旧那样低沉，带着磁性的沙哑。


    “同样的，仅仅是从人类的独一无二性，身体的特殊性，以及记忆的真实性这些东西去判定，这位不完整的苏先生到底算不算人类，在我看来，指向性太过强烈，甚至有点刻意，理由不足。”


    肖策沉懒的声音中透着一丝笑意，刻意压低下来的沙哑，有种说不出来的恹懒和沉深。


    “糖糖，我之前在易淮云面前说的那些话，是针对他是游戏人物这个大基础的条件下，我所表达出来的人类定义其实很狭隘，没有将人类本身的变化和进化涵盖其中。”


    “如果有一天，人类进化到身体的物质性不再必要，记忆和思想可以被操纵，灵魂和意识甚至可以用更加高处维度的方式存在，人的单一性，所有的特殊和独一无二，都会变得毫无意义。”


    “其实，我不喜欢用固定的模式和解释去定义什么，思维定势并不是什么好的习惯，会局限人的思想和精神，不过，苏先生的这种情况，无论理由和途径是什么，在我看来，确实不算一个人类，当前人类的进化高度没有办法实现他的这种情况。”


    “系统世界实现了这种高于现阶段人类进化的现实，但这仅限于系统的世界，对于我们这个时代的人类来说，其实就是一种空想。”


    苏糖的脸上是冰寒彻骨的冷漠，眼眸里像是淬了冰一样，毫无温度。


    她的眸光再次落到肖策身上，突然毫无预兆的笑了一声。


    肖策听到这一声笑，偏过头去，看到苏糖难得弯起的嘴角，声音懒懒地响着，“管理员小姐，我刚才回忆了一下我说过的每个字，好像并没有什么令人发笑的字眼，所以，你到底在笑什么呢？”


    苏糖嘴角的笑意收敛起来，明艳精致的眉眼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笑意的痕迹，“没什么，你的话提醒了我，我想到了一些事。”


    肖策挑眉，“什么事？我很好奇，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和你分享这个小秘密？”


    说是这样说，肖爷看上去一点都不好奇，还是那副懒散痞气的模样。


    苏糖一脸冷漠：“没有。”


    肖策瞥了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半个小时之后，车停在公寓地下停车场的停车位上，苏糖和肖策从车里出来。


    进了电梯，肖策按了最上面顶楼层数的按钮，看着不断变换的楼层数字，他突然笑了一下，说：“糖糖，我刚才突发奇想，换位思考了一下。”


    他懒懒的眯下眼，“如果我的过去和记忆都是被伪造的，所有的记忆和感官都是被操控出来的虚幻，我的人生是虚假的，我的人格和思想只是设定好的一段程序，过去只是一段被赋予的记忆，不是真实的人生。”


    “如果真是这样，我大概会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