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会大楼最顶层的会议室中，方先生站在那块巨大的落地玻璃前，眼前是整个东正街。


    层楼林立。


    所有钢筋水泥筑造的大楼，都被一层层楼之间清晰明显的界限，被一盏盏灯分裂成细小的碎块，又被那个庞大的整体所笼罩。


    它们在夜里蛰伏，它们是城市的一部分，是城市的基础。


    楼顶红色的警示灯偶尔闪烁一下，像是隐藏在黑暗里嗜血野兽的眼睛，在看着世界，看着眼前的城市。


    生化人少年跪坐在地上，像只听话的小狗一样黏人的蹭着方先生的腿，他和方先生在一起只有几天时间，可是身体里那份属于动物的本能，已经让他完全依赖着眼前的这位先生。


    方先生身上的味道，是生化人少年目前为止，在这个世界上最熟悉的味道。


    少年蹭着方先生的腿，在没有开灯的会议室里，伸出舌头，一下一下地触碰方先生的手，像是小动物讨好主人一样。


    他似乎很想要吸引方先生的注意，想要方先生像以往那样抱着自己。


    可怜又可爱。


    方先生按下手中的遥控按钮，眼前的整面墙壁大小的落地玻璃慢慢的往下收缩，高楼的风吹进了原本安静的会议室，吹得那些窗帘呼呼作响。


    生化人少年有些害怕这样大的风，他抱住方先生的腿，朝他呜呜了几声，手开始抓住方先生的衣服，和小狗扒人的时候一模一样。


    方先生这时似乎才注意到他，微微弯腰将他抱了起来，结实的手臂托着少年的腿。


    生化人少年得到了主人的亲呢，开心靠近过去在方先生的脸上舔着，白色的狗耳朵欢快的动了几下，尾巴也摇的直摆。


    方先生被他弄了一脸口水，有些好笑的拍了少年一下，“真闹人。”


    少年听不懂他的话，还是继续给方先生制造口水陷阱。


    方先生托抱着生化人少年，朝没有任何阻挡的前方走去，少年立刻感觉到了危险，呜呜的叫了几声想要提醒方先生，看方先生没有任何反应，他赶紧从方先生身上跳下去，咬住方先生的袖子，想要把他往后面拉。


    生化人少年的动作让方先生愣了愣，他顺从地后腿了几步，在跪坐在地上的少年脑袋上揉了两下，毛绒绒的触感很舒服。


    “真乖。”


    少年似乎听懂了方先生的这句话，有些高兴的跳起来，重新跳到了方先生身上。


    方先生再次托住他，有些无奈地说：“你怎么那么调皮？他就安静多了。”


    少年歪头，听不懂他的话。


    方先生抱着少年，借着外面照进来的暗淡灯光盯着少年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看了许久，轻轻说：“小朋友，抱歉，现在我想把你当成那个孩子。”


    他没有问可不可以，不需要。


    对于一件没有自我意识，量产化的商品，一件明码标价的商品，尊重和询问，都是完全不需要的事情。


    方先生低下头。


    投落在地上被拉长到有些诡异的影子似乎出现了一些变化，某个部分靠近了很久，又分开。


    之后，还有了一些其他的变化。


    “滴滴——”


    “滴滴——”


    提升声提醒了有些失控的方先生，他放下抱着的少年，再次走向前方。


    少年看到他这样，想要再次把人拉回来，被方先生厉声喝止。


    被吓到少年呜呜的两声，急的在原地转圈圈。


    方先生并没有跳楼的想法，他只是站在前方，往下看了一眼。


    “嘭——”


    巨大的爆炸声从拍卖会大楼前方不远的地方传来，火光照亮了黑暗的地面，方先生看到大楼下方的重重人影，终于露出了一个满足的笑容。


    “阳阳。”


    方先生重新看向前方，情不自禁的伸出手，伸向虚空某处，眼睛里是仿佛能溺毙人的温柔和溺爱，“你听到了吗？”


    似乎是为了回应方先生的话，楼下哀嚎声响起。


    方先生的声音温柔至极，“阳阳，这是我为我和你准备的葬礼，你喜欢吗？”


    “你那么乖，那么听话，怎么会不喜欢呢？”


    “我知道，你一定会喜欢的。”


    方先生仿佛聆听观赏歌剧的忠实观众，伫立在高空的顶楼，听着那些武器的声音，那些人类死亡前绝望的哀嚎，仿佛这是一曲最动人心魂最美妙的歌，陶醉在其中。


    等到声音终于消失，方先生的心情得到了从未有过的满足和平静。


    他回过头，看着那名生化人少年，再次走过去将他抱起来，诱哄地说：“小宝贝，我买了你，你就是我的，是我的商品，我的小狗，我的所有物，我是你的购买人，是你的主人，是你拥有者，你会绝对的忠诚我，对吗？”


    少年不懂他的话，还是犬类的习惯，凑过去朝他伸舌头。


    方先生看着这样的少年，突然有些恶趣味，他想要知道，如果少年产生自我意识能听懂他的话，会不会觉得害怕？


    他有些想知道，不过很可惜，这个答案，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方先生从西装裤的兜里拿出一个黑色遥控器，他在他的身体里植入了可以炸毁整座拍卖会大楼的纳米炸弹，只要按下最上面的红色按钮，这个罪孽的地方，他和阳阳开始的地方就会化为灰烬，彻底毁灭。


    一切的罪，一切的错，一切的悔恨和愧疚，都会因为这座大楼的坍塌烟消云散。


    方先生有些跃跃欲试，他要解脱了，真好。


    抱紧怀里的少年，方先生正准备按那个红色按钮，这时他听到咕噜咕噜的声音，是生化人少年肚子叫的声音，他饿了。


    这个声音是那么的真实，那么的鲜活，是生命某一瞬间的声音。


    方先生仿佛被从未有过的刺痛感包围了起来，他突然意识到，无论是人类，还是动物，每一条生命都是值得被尊重的。


    眼前少年小小的生命，可能只有短短三年的小小生命，是值得他尊重，值得他珍爱。


    方先生像是放开烫手山芋一样放开少年，把他往会议室外面推，“走！你快走！”


    少年不知道方先生这是怎么了，还以为他在和自己玩呢，很高兴转过来想要推他。


    两人这样僵持了片刻，方先生看着什么都不懂的少年，突然急了，恼了，他没有办法，只能狠狠的推了少年一把，将他推到在地，朝他愤怒的吼道。


    “滚！你快滚！再不滚我要打你了！我真的要打你了！！”


    少年被他吓到了，有些害怕的蜷缩着双手。


    方先生想到狗的忠诚，越想越觉得崩溃，声音也越暴躁恐怖，儒雅的脸上狰狞的像是魔鬼一样。


    “我让你滚！滚！！！！”


    看着一直不动的少年，他只能踢了他一脚，可能会有点疼，可是没办法，他只能这样。


    方先生踢了少年好几脚，吼得嗓子都想要开裂了，有了铁锈的味道。


    这时，坐在地上的生化人少年才迟钝的意识到什么，一脸落寞的爬了起来，在佯装凶狠残忍的方先生面前，一步一回头的向前走去。


    少年往前，是生命的方向。


    方先生往后，是死亡的终点。


    在向底下人确定少年被苏糖从大楼带出去之后，方先生按下了那个红色按钮。


    阳阳，我来找你了。


    小狗，如果真的做不了人，只能当一只狗的话，千万不要找像我这样混蛋的主人。


    阳光之下，你要活着。


    比阳阳活的更久。